钻井故事。

甜瓜

我见过好多人吹牛的时候，都是手舞足蹈，无所畏忌，吐沫横飞。只有老夏，窝在一个角落，狠狠地抽烟，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地吹嘘。把个本该高调的事儿做的极其低调，按说他是很喜欢吹嘘的，但不知道是因为经常被人当场戳穿，打脸无数，还是他本身就很享受这种没有肾上腺素的满嘴跑火车，有人问过他，他也从来不说，问的人也就没意思了，老夏也觉得没意思，于是继续抽烟，吹牛! 听多了，大家也都明白了，老夏吹牛的点不多，且多重复，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年轻时候的草莽岁月，那时候，老夏好勇斗狠，凭着一副好身板儿，上蹿下跳，欺人太甚，终于在一次惨烈的街头火拼中，从二楼跳了下去，摔断了腿骨，我们都以为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但他说，自己追杀敌军心太切，抄咯近道儿，二楼跃下去，脚底发软，就栽了，我会问他，怎么会脚底发软呢？老夏不无得意却又欲盖弥彰，面带春风的跟我悄声耳语 ，前一夜，跟街尾的镇花小红去稻花香间约会了！耳语完，撤回身子，看着我笑而不语，我一脸惊诧的看着他，周边的小伙伴都扎过来问我，夏师傅当时到底怎么脚软的呢？我看了一眼老夏，老夏眯着眼，点了点头，嘬了一口烟，似笑非笑的，似乎是回忆着什么，那副作死的样儿很是耐人寻味。我于是不理他了，添油加醋的把老夏约会的事儿跟周围的好事者和盘托出，还有赠送，听的一帮小伙伴龇牙咧嘴，跃跃欲试，直夸老夏英雄出少年! 摔伤腿之后，小红贴心照顾，无微不至，于是老夏腿好以后，就金盆洗手，离开江湖，到了海上，专心工作，心无旁骛！ 老夏说，他跟大Boss很熟，当年在一线一起奋战过，他是井架工，大Boss是司钻，后来大Boss扶摇直上，老夏还是呆在悬臂梁专心量钻具，到泵房勤奋修泵，老夏说，大Boss 做事认真，气度非凡，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那会儿他就看出来了，大Boss绝非池中物，可拜上将军! 那你没拍他马屁，紧跟他的路线嘛？我问老夏。老夏摇摇头，酷酷地回道，正常做事儿就好了，不过我倒是喝酒跟他棋逢对手，挺好的! 说罢，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似笑非笑! 后来的一次公司年终检查中，大Boss在钻台碰到了老夏，我在二层台，远远的看到了老夏跟大Boss激动的握手，是大Boss先伸出的手，老夏诚惶诚恐！ 老夏很抠，我怀疑他是金牛座，对人对己均是如此节俭，难免人们会对他有点看法，老黄经常念叨的就是他跟老夏去擦皮鞋，擦完了，老夏拿出一块钱把自己的给付了，没管老黄，老黄气的暴跳如雷，老子刚请你吃了大餐，现在跟我搞AA了，早干嘛去了？于是每每人多的时候总是拿这个来挤兑老夏，老夏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角落，也不解释，也不羞愧，似笑非笑的吞云吐雾！ 老夏其实工作上是不够灵活的，处理新问题很囧，但毕竟几十年如一日的干着副钻，手里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手上绝活儿不多，幸好还有一手榔头砸的神出鬼没，无可替代，用来压箱底，让许多年轻人佩服不已，除了瑞工，他不把谁放在眼里。我记得阿基米德说过，给他一根撬杠，和一个支点，他能撬动地球，老夏也说过，给他一个好榔头和一尺距离，他能把缸套卡子砸成卡子它妈都不认识了，说这话的时候，斜仰着头，鼻梁高挺，一副笑傲江湖的样子！ 他也很能吃苦，印象里从来没见他怂过，甭管多累，他总是能如风一样来来回回于泵房与吸烟室之间，我总说，夏师傅身体真不错，五十多了还能这么精神矍铄，有啥秘诀咘？老夏掐了烟头，缓口气，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 我咬紧牙关看着窗外，看外面一袋袋盐巴袋子在空中流转，老夏，我TM喊你一声，你敢应咘？ 那一段时间，我觉得老夏这个人，略有经验，但满嘴跑火车，大事不可靠。直到我跟老夏住一个屋。睡觉的时候，他打呼噜，我说梦话，我们俩互不亏欠，房间里倒是很热闹了，他每天起的很早，冲一杯浓茶，坐在椅子上喝茶，看手机，我有时候会被他惊醒，说他几句，他也不改，后来连续几天，我都被吵醒，终于要发作了，却看到他在吃药，各种各样的药剂，一把一把的抓着吃，于是我不好意思发作了，毕竟吃药，总归是人家身体不适了，要体谅病人，我好奇的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就出去了，我于是起来爬过去看了看，都是各种治疼痛的药，心里一阵翻滚，有点明白了，五十多的人了，还在跟一帮二十多的人一起做事儿，修泵，砸榔头，身体再好，也吃不消了肯定，可还是嘴硬，身体硬撑着呢！于是我对老夏的看法就柔和了很多，觉得他这事儿还是做的很硬气的! 隔年修船，老夏带着他家里人过来参观平台了，我看老夏和阿姨和还有她女儿一起，走向悬臂梁，那是他舞弄卷尺，丈量钻具的地方，他的背影深邃而深远，步履都已略显蹒跚，但是一家其乐融融，也是美不胜收！

我突然想起，刘德华的歌里有唱过，“当回家才知道自己真的重要，双手因为家人而粗糙，多么荣耀，多么骄傲！每一砖一瓦，用爱创造，家里人的微笑是我的财宝……”这时候，我也才真的听懂了这首歌，生活不易，无论抠也罢，满嘴跑火车也罢，不够灵活也罢，其实都无所谓了，我们都是普通人，对家人温情才最重要! 这首歌，给老夏听，应该会触动他内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