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采油

T.D.Lemon.1900

下午三点二十的火车，十点来钟便到了巴中火车站，清一色树姿飘逸的桂花树延路两边指引到入口，路上各色人群总是熙熙攘攘，马士云跟班里人找个角落歇着，我与，花向南，陈忠宪溜进网吧，忠宪追海贼王的最近更新，两个月，七八话没看了。向南打着他的梦幻西游，我则找了最近上映的电影一代宗师看。火车站的网吧，临时卡六块钱一小时，包间十块，贵是贵了些，我们三人找了个四人包间，各玩各的，也便于休息。邻近中午，我要了三碗桶装方便面，刚泡了面，便收到发小姜志飞的电话，他道，回来没？海强。现在在哪里？我道，在巴中，等火车呢，后天到家。志飞道，休一个月吗？半个月后我结婚，能赶上吧。我笑道，能。对象哪的？志飞道，过几天给你送喜贴，咱们几个发小合计合计婚前怎么个步骤，对对流程。我对象集输的，比我小一岁。我道，可以。转念一想，道，我正打算去你们采油站跟你体验体验工作呢？志飞道，怎么…你钻井队…好的，约个时间，我上班，带你看看我这采油工是怎么当的。
丹阳采油厂，淮河口。
那会，志飞常骑着队上配的老式二手雅马哈摩托车巡井，骑车穿梭在自然保护区的小路上，要是遇到个晴朗微风的白天，或者是宁静的星辰漫天的夜晚，那心情是格外舒畅的。磕头机在不远处吱呦吱呦的上下点着头，芦苇荡一层一层麦浪一样荡向远方，或是晚上星河高悬在头顶，苍穹辽远邃净，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关于外星人的秘密，不远处的修井机一串灯火格外醒目，像是无人区内的灯塔，借着星光，能见天空中飞过吱呀吱呀排成人字形的候鸟，周围芦苇丛里是不知名得小虫的鸣叫，细听，暗数，声音是不一样的，说明虫子的种类还是蛮多的。
油区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是自然保护区，寻井必须要横穿这三分之一的区域，花23井便是进入保护区的第一口井，井站边上五棵七八米高的沙枣树，据说是老一辈采油人载在这的，春天开淡黄色的小花，花香沁人，志飞还记得刚上班跟第一个对象分手。一个人坐在沙枣树下，心疼的厉害，那会正是秋天，天刚凉些，树上结的黄褐色沙枣果子有的早已熟透，掉在脚边，脱了工鞋，坐在一根凸起的树枝上，想着这两年与她之间一起的点滴往事，很是伤心，安静的待了会，觉得可以了，又继续寻井了。至于不愿说的心事，志飞巡过这里都会在这里坐上一阵，倚着树干，自言自语的的跟这几棵沙枣树说些，同事间因工作方式不同而产生的矛盾，说些，自己家庭中眼下的烦心事。他感觉会好很多。久了，他发现，来这里一个人说说悄悄话，比找几个挚友跟他们倾诉要强的多，挚友大多忙于工作赚钱，人际应酬，各自一团浆糊，几乎没有时间来听你说事，即便是听了，也就只能陪你待会，你自己还是要自己上路的。成年人想说两句话，如他，就只能对着这树，这磕头机，这青青的芦苇，车前草，细叶芹，鬼针草，拉拉秧，剪刀草，苍耳，可以吃的龙葵...
再往前寻，花9井，隔三差五，摄影爱好者拿着很长镜头的相机来这里拍摄取材。因为这个缘故，志飞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个望远镜，站在这里的储油罐上，向周围瞭望，前方一公里左右有一片水域，很早，附近的后屯村，老百姓盖房子在这一代取土垫宅基地，挖的地势低了很多，存了很多水，渐渐引来了不少野鸭子在这里做窝，生活，志飞拿着望远镜能清楚的看到它们日常的活动，运气好，还能见到白色的天鹅，在看除了树，就是草了，年初，花9井因开采率太低，关停，不过，寻井路上还是会习惯的去经过它，磕头机一直没有拆除，如今已经锈迹斑斑，其实你在一个地方待时间长了，若有人离开，或者用习惯的东西突然换新的，对之前的旧物，故人，还是非常不舍的，志飞寻井到花9井边，坐在老旧的磕头机边，看着湛蓝的天空，想起刚上班初次见面，初次换盘根，初次调平衡块，初次在这里配合作业施工，一切恍如昨日，如今这里就真么废弃了，那么有一天自己也老去，会有人坐在身边时不时陪会自己吗？会是她吗？怎么办？
继续往前，是地势比较低的花13井，检查完这口井之后，就要巡出保护区了，这口井有很多趣事，比如去年台风下雨，几乎整个管理区都被淹了，两天后，待大部分水退去，花13井还是被水淹着，不过磕头机旁边蹲着好几只兔子，想来是大水淹了它们的洞穴，游到磕头机上临时暂住下，还有就是听站里的老师傅说，当年花13井发生过井喷，抢险那叫一个惨烈，不过最终还是我们的石油工人取得了胜利，说起井喷，志飞忽又想起楼下离婚的大哥，他就是干钻井队的，据说是在外蒙，孟加拉打井，早些年攒了不少钱，其他的不懂，又想起发小李海强，去了重庆那边的钻井队，不知过的怎么样？那年他还来了。入行石油，虽然只是采油工，其他工种也耳濡目染了些，如同，钻井，作业，之类一旦离开本地，与家庭缺少陪伴是必须肯定的，也见过作业工一身油的，触目惊心，暗自庆幸招工没有选择这个工种，对能够坚持从事如此工种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石油兄弟备感钦佩。你们多发钱是必须应该的。
出保护区的边缘，花23井，志飞还记得在这里认识的站长，那天刚来报道，安全教育三天之后，开始跟班，一直没见站长，刚好花23井管线被打了卡子，站长正在处理清理漏油，志飞也去配合，开始也不知道谁是站长，一块干活的一个老师傅留着一团卷发，山羊胡子，戴着一副见光变色的近视镜，对他微微一笑，志飞出于礼貌，还以微微一笑，就跟着一块干起活来，由始至终都没在说过一句话，直到第二天，开晨会，志飞才知道原来他是站长，第一印象，感觉不太像，挺随意热情的人，一般不多说话，后来听说他有一次在花13井旁打着伞，打了好一阵，一同来的以为站长听出了哪里机器运转不正常，其实他是在为磕头机旁的一朵淡紫色的野花打伞，怕它在风雨中受损。还有它救了只受伤的小土狗，据说那狗是被车撞了，后腿上被撕了一道接近20厘米长的口子，里面都化脓长蛆了，站长，用绳子绑住狗的头跟四只，拿着镊子，剪子，就开始给它清理伤口，那狗只是身体在抖，幅度不大，彻底清理消毒完了，站长又把里面的腐肉用剪子直接裁掉，几个石油同事都不敢看，然后缝合伤口，站上的职工轮流都给它带些吃的，一个多月，土狗恢复健康，腿还是有点坡，至此，队上又多了一个小伙伴。
到了主路，若是还早的话，志飞会在这里等等，每个星期的一 三是后屯村的大集，卖肉夹馍，凉皮的大妈会在这里路过，运气好，没有卖完，还能买一份，或者给同事带一份作为他们的午饭，再后来就发展成为订餐，要的多的话，就直接送到站上，两年前，大妈添了个孙子，她变不在出摊了，志飞记得，第一次寻井到这里，遇见大妈，要了个肉夹馍，要了碗豆浆，大妈撑开小饭桌，志飞慢慢在路边吃着，路两边的芦苇刚开始生长，到膝盖的高度，狗尾草还未张穗，蒲公英刚开黄色小花，牛筋草，泥胡菜正放射状向外蔓延，零散的几株苍耳正快乐的向阳生长，车前草和灰灰菜还小，白茅已经成小片的在芦苇下得势。蓝且低的天空里大朵的流云无拘无束的随风飘向南方，远方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清风和着清新的泥土气息，一切美好自然。那时刚刚上班，涉世未深，觉得天地之间能有真么一块容身之地真是不错。后来，海强来队上体验生活，后来站长脑梗去世，后来...
最近，自然保护区的井都停了，国家油区为保护生态环境，属于油区内的井全部关停，拆除，恢之前的生态地貌，最后一天，志飞独自一人开着车到这里转了一圈，在每个曾经的井口停了停，很多事情恍如昨日，上班这两年，经历了很多，不论是分流还是外闯，降薪还是离岗，只是更加珍惜目前的工作，基层生活不易，石油人且行且珍惜。
话分两头。
三十来个小时的火车，漫长，浪费，但好歹有个休班的心情。到家先联系了伟诚，准备约浩波，子羡一块去看一鸣，我到现在也不敢给一鸣打电话，培训那会一个宿舍，我们俩抬杠，互损的时间多，见面，电话都是嘻嘻哈哈，约莫他接受现在心里需要一段时间，更别说恢复之前的生活状态了。便按住电话不打。四个人聚一块的几率终是太少，只见了伟诚一面，大体了解，一鸣的手术很成功，左眼球摘除，装了一个假眼，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右眼算是保住了，可是视力严重受损。终身定期去医院消毒。在细节的情况我也没问，冷不丁一想，眼睛没了一只，心里余悸悚然。又说起子羡被骗了婚，彩礼让人骗了，后来才得知女方是个惯犯，走法律程序，具体结果还不知道。刚步入社会不久，真如同上了无形的战场一般，损失惨重，一时怏怏，匆匆别了伟诚，约好等个半年一载大家再聚。
自此，安全这词，又在心中重了一分。隔天见了姜志飞，晚上又跟着他对象还有几个发小一块吃了饭，合计着婚礼的流程。散场，志飞说后天的班，问我来找他吗？我说行。他说你跟我坐班车去，坐班车回？我道，你先去，我还有些事，下午我骑自行车去找你。志飞一脸惊讶，转而微笑道，路上注意安全。静了静，先不要去想一些事。回归田园。
父亲在楼前，围墙外开了一片菜地，有三分之二个篮球场大，这两天的任务是把菜园子的篱笆重新围下，六月初的天气，地里的棉花刚长过膝盖，长豆角才攀上竹制支架，辣椒开了些暗白色的小花，紫色的茄子还小。空心菜又起了一茬。菜地前堆了些，这几天商叔送过来的枯树枝，商叔是油田社区物业管理的工人，负责油田几个小区的绿化，每年清理虫害死亡或是自然死亡的苗木，或是裁剪过盛树木的树枝，品相好点的留一留，给小区种菜的人们分一分，我拿把钢锯，把树枝修剪成一般长度，父亲则菜地边挖一溜坑，树枝紧挨着一根一根并排埋在一块。然后选根树枝横着用铁丝绑在这些竖好的树枝上，隔三米，用较粗的树枝做个桩。忙完这些，又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下种了丝瓜和蛇豆，过阵子，爬满棚子，遮阳还能在棚子下休息。
搭完棚子已经是下午四点，开走便通知了志飞，骑着自行车出发。慢悠悠的骑，得两个小时。穿过油区，看了看慢城油区这几年的变化，房子，商业区开发的真快，路修的好且宽，没多久油区就被甩在身后，再往前骑，要过几个村庄，路边都是村民自家的房子改的超市，汽车维修，饭店等店铺，最后一段路，大油罐车，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从我身边经过，隐隐有压迫感，太阳渐渐沉了下去，天空借助最后一点阳光，为我照亮最后的路，抵达丹阳采油厂，高邮东采油管理区，路边简易的铁质大牌子告知这是一个采油小站，志飞在路边蹲着抽烟，等我。见我来，先带我去吃饭，把自行车停在他的宿舍，宿舍是一层简易的平房，横着一排十个房间，是男舍，离这不远纵着一排六个房间是女舍，宿舍前，开了四方的花池，搭的架子，葡萄树刚出新叶，一些花，一些果树散在其间，推门我见这宿舍空间很大，紧挨着里面窗户，上下铺，四张床，窗下简易的办公桌。志飞指了指他的对铺，你睡那，说着给我拿了拖鞋。
志飞骑上摩托车带着我，出门，过正对大门的二层办公楼，向我来时的方向继续前行，没多久，到村里，一家卖羊汤大饼的店，就坐。老板熟络客气的招呼，志飞道，我这哥们不喝羊汤，你切两斤牛肉，拿几瓶啤酒，我们简单吃些，还吃什么，志飞问我道，我说，老醋花生，两角饼。一时聊些这几年工作的事，他和他对象怎么认识，怎么发展到现在，又问我有着落没，我道，慢慢遇吧。菜上来，他只倒了一杯啤酒，说道，晚上还要巡井，你来破例喝一杯，多了没有。我道，我把这事忘了，说道，好。随即又道，没见你们站上有几个人。志飞道，正常四，五点人都下班了。我一听，果然理想中的工作时间表，道，我们早七点，晚八点，有时候还要长些。志飞道，钱多就好，一旦上了班，挣钱就是主演方向，上学那会看重各科成绩，努力当好学生。上班现在努力往上走，当好职工。上学那会学习不好，看不惯老师对成绩好的同学更加青睐，而不喜欢我们这些学习不行的。如今说着往上走的话，领导也喜欢能做出成绩，好好听话，努力干的，带来效益的职工，以前自己讨厌的样子，如今过多或少都在自己身上提现了。多矛盾。说罢，他有些无奈的摇头。我道，人类都是这样，没什么，好好干工作，多挣钱吧。他环顾周围就坐吃饭的人群，停顿了会，招呼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接着说道，不过，钻井队，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佩服你。我道，招工的机会是很不错的，不过我选错工种了。志飞接了同事电话，什么驴头，毛鞭子之类的听不太明白。
吃完，又买了些饼，花生米，老板赠了些自己腌制的咸菜，作为晚上的夜宵。星夜，流萤，志飞骑着摩托带着我飞驰在回去的路上，车轰轰的一路拉风。像极了儿时在七号站，他骑着二八大杠带着我在稻田间穿梭游玩。
稻香，虫鸣，一晃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