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镜像

T.D.Lemon.1900

淮州市泰兴区 兴页201井
油罐与油罐之间的两寸油管线，上的防冻保温材料。陈忠宪用刀子从头慢慢划开，最外面的一层胶带，稍微用点力，划透里面一层塑料布，轻易取下成条状的胶带粘连塑料布，再把最里面的棉毡一圈一圈从油管线上绕下来，若棉毡完好则折好放在一边，以备下个冬季使用。二号罐与三号罐，一号罐的管线连接短，防冻保温材料比较好取，一号罐里的管线，闸门组较多，卸油，加油，倒油，整个发电机组的供油，都从一号罐连出去。因此这里面的油管线，空间上横竖较为复杂，冬天包的时候比较废功夫，现下拆更麻烦。陈忠宪从上到下慢慢拆着，俯身，蹲下挤在一个仅能容身的管线中间，用刀子划着周围闸门组里，周边的管线，闸门上要多划两下，确保塑料带与毛毡没有粘连。尽量少些阻碍，方便拆拿。站起，蹲的久点，腿发酸，眼前有些晕，申个腰缓一缓，把拆下的塑料包装装好，再从上到下开始拆卷在油管线上的毛毡。抬头，见内钳刘栋，拿着一个搞卫生的桶往这边走来，打了照面，刘栋道，弄点柴油搞钻井底座卫生，忠宪。忠宪道，气源房边上小发电房里不是接了一桶。夜班用完了？我还真没注意。刘栋道，没有了。我去看了。忠宪卷完手头上的毛毡，慢悠悠，小心翼翼的，从纵横的管线里挤出来，又去拿来用空了的50升米白色柴油桶。用钥匙打开上锁的加油阀门。刘栋拿着管线出油口，点头示意，忠宪打开阀门，待油快加满，停一下，又往20升的卫生桶里加了小半桶，够搞卫生用即可。忠宪关好闸门上锁。刘栋控干净管线里的油，盘好。二人合力把大的油桶抬回发电房，主要就是备好搞卫生用。
刘栋躲到发电房后面，抽根烟。提着桶往远台上走。忠宪简单在油品消耗本上记下今天的加油量。又翻到前一页，随便看了下去年伙房和值班车加油的记录。井队这一天十二小时虽然难熬，但这一年是真快，伙房有阵子没来加油了，对了，搬回来换了电子灶，比之前的柴油灶好太多的。喝点热水，忠宪挨个屋子转了一圈，如今常用纯网电，比用发电机强，清洁，简洁的多，每个电控房的温度，湿度，电流负荷也是要常去观察的，忠宪看了景宏顶驱房的温控报警，湿度显示百分之八十，高了些，顶驱房的门需要用力才能关严，风一吹或者从顶驱房侧门找工具，材料，振动也容易导致门出现缝隙，内外温差大，湿度很快溜上来，空气中水分大对控制柜里的一些元件有影响。尤其是控制柜停下来，再次启动的时候，严重时，击穿过电容，换起来比较麻烦，四平米的空间，柜子里的线体，固定螺丝，零配件散了一地。忠宪检查了门口除湿器里的水，不多，顺手倒出房子，又把三个两匹半的立式空调中的一个切换成除湿，除湿计上的湿度慢慢往下掉，降到二十以下，空调又切换回制冷。掩好门，回头，电器工程师纳忠实手里拎着工具，修门的工人一身褐色工作服，肩上跨着绿色工具包，绕过底座，直奔顶驱房。忠宪对老纳伸手打个招呼，走到MCC房前门回头看了眼游车的位置，定向打的不快，刘栋在钻机后面擦侧面，张汉峰扎着保险带站在钻机上面擦上面。天空飘来墨色的云，麦地里的麦苗有二十来公分高，田梗上两棵杨树叶芽新初，再过半个月枝繁叶茂，树叉顶端的喜鹊窝就会全遮挡住，不太容易看清在枝头弹来跳去的喜鹊。
天气阴。进门，大体看了看各电器设备仪表运转的参数。出后门，每次开后门的时候，陈忠宪总是想起之前在南方的日子，门外井场外，一开门，山丘，兰草，竹林。一开门松林，野草莓，小溪。一开门柚子树，茶花，民宅。新疆则是隔壁，梭梭树，苜蓿。每口井，开这个房子的门有不同的景色，如今是，麦田，芦苇，杨树林。忠宪会想，以后有机会再把自己打过的井都转一转，也会想，推开门，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那年招工报名的现场，而自己绝对不报钻井队，除了这工种，有什么报什么。
一切不可逆。回油罐继续拆冬防保温的材料，一直觉得这工作对保温的作用不大，在南方温度没有那么低，几乎不做冬防保温。直到一月份晚上天气冷，屋外的压风机突然停了，再起动，过了预定压力零点八三兆帕，忠宪看气压到了一点二，压风机还是在供气。停了。第二天打开压风机内，在连接最小压力阀，进气控制阀，安全阀的透明软管上缠了毛毡，管子里不再积水结冰，没有堵塞。压风机再没停过。小毛毡，管大事。忠宪整理了油罐这边拆完的所有塑料，毛毡，胶带，废料。拎起废料袋子，扔到加重平台，石粉罐边上的垃圾分类站点。石粉罐北七八米处是两个摆在井场边缘的储备罐，在罐后围栏边站一站，看看时间，快吃中午饭了。循环罐上泥浆工拿着油漆滚子慢慢刷着罐面，罐口冒出的蒸汽在挡雨棚上凝结成水滴，一排一排时不时滴下一滴。工长张顶天在钻机边的液压站附身忙活着什么，云淡了些，护栏近处小水沟芦苇如小竹笋般刚冒头，这里一头，那边一头，地上底色还是不久前烧荒留下的黑色草木灰。没烧之前枯萎的芦苇，杂草一人多高，聚集的草叶下吊着巴掌大的小桶型鸟窝，鸟窝细草精致筑成，麻雀？应该不是。曾经！天津老家村里学校拆除旧屋，我们几个小孩子上房顶掀开瓦片掏麻雀的鸟窝，印象里麻雀的窝简单混沌。什么鸟或是什么飞禽在这里筑巢呢？正常的话，搬离开这里还有一百来天，等春天，夏天，好好观察观察，留意类似大小的鸟。麦苗延伸至天边，深绿色麦浪随风慢舞。河南的场地工赵冠勇与忠宪说，家里的麦子长的比这里快。应该是那边更临近南方，温度高些。
南方，若再回去，应该是以旅游的形式回去吧。沟边的水里倒映着忠宪的身影，会不会有一个此刻正在上夜班的自己在另一个时空，干同样得工作？自己上白班，他上夜班，自己上夜班，他上白班，休息的时候都休息。那水里的或者镜子里的就是他了。你好，忠宪对着水里的自己挥挥手，水里的形象也张开嘴，挥挥手，说着你好。忠宪道，干活注意安全那。水里那边的自己也微笑着叮嘱这边的自己，干活注意安全那。脸上有皱纹了，三十八岁的年龄，哎，老了，摇摇头，水里的影像也摇摇头。这半年，身边又去世了三位熟悉的人，多是些石油大院前后楼看着忠宪长大的长辈，刘叔肺癌走了，发小懂苡洁的父亲因为新冠白肺去世。还有淋巴癌的陆叔。就是这些人再也见不到了。还在想着上次见到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自从工作之后，多数人都搬出了大院，或在慢城换大的房子，或干脆搬去淮州，又皱眉琢磨，既然人都会死，何不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喜欢钻井就不干，可是去干点什么呢？换个环境，也都是人组成的圈子，有人的地方就乱。一时不知所措。
午饭木耳炒肉，番茄炒蛋，醋熘白菜。忠宪要了一个馒头，没要肉菜。坐在餐厅听着技术员谈起其他队的生产情况，70923又掉钻头了，80211深度又创了记录，70526快完钻了。谁又去了公司，谁又升了职。谁又掉到哪个队，谁又走的谁的关系。忠宪一般不多说话，也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听到的人名几乎不认识，听到的队号比较陌生，之前工作量少，被派去过70137出劳务，感受了下别的队的管理模式。吃完饭，照例巡检一番，坐在气源房重温下本岗位的应知应会，今天单选题第二百到第三百。岗位责任制又看了遍。观察到网电房变压室B项温度上午一直较其他两项高些，一会电器纳忠实来了，跟他说声。喝点热水，歇会。
下午一点。开始清里寿力压风机里外的卫生。忠宪从机房材料房搬来小的清洗机，新的空气滤子，新的机油滤子，抱桶新的机油。拎着五十升的大桶，用二十升的小桶接水续满大桶，清洗机一头接好水枪，一头连上输水管放入大桶。倒入立白洗衣粉，用木棍搅拌溶解洗衣粉。线排从MCC房引电，先不接清洗机电源。断开压风机电源，挂牌上锁，填好记录。来回搬东西做准备工作，出了汗，本来温度就高，直接脱了保暖，里面穿套秋衣，秋裤，刚好。初春的天气温度不稳定，昼夜温差大。
关掉压风机气源出气管线闸门，并管线排空。打开压风机四面挡门，倚在墙一边，卸掉风扇护罩，用气管线吹扫油气冷却器，冷却里的灰尘瞬间布满整个气源房。忠宪一看灰尘量真么大，又去拿了口罩戴上，打开气源房后门，继续吹扫。吹扫干净，调低空气压力，吹扫压风机内部线路，各部件灰尘。扫吹扫紧贴挡门上的海绵状隔声罩。停气卸掉空气滤子，拿到屋外吹扫干净，仔细检查，可以继续使用，不用更换，装上。大管钳打开压缩机上注油口螺母，拧开压缩机底部卸油闸门，放出压缩机内部机油，排除干净，带钳卸掉机油滤子，新机油滤子注满机油，重新装上，带紧。关上压缩机底部卸油闸门，从注油口缓慢倒入新机油， 约莫十八升即可，机油刚到油位镜上沿也行。拧紧注油口螺母。换掉的机油，倒入危废房的废油桶里，机油滤子，油棉纱放在旁边的袋子里。做好记录。忠宪往机房走，微风卷起定在地上的绿色防尘网，他俯身把网慢慢拉直，用U型铁丝重新固定。场地工李海强拎些绿色油漆桶路过，海强道，忙什么呢？忠宪。晚上下班早，走着去商店？忠宪道，你准备买点什么？海强道，买点吃的吧，备上几天的。忠宪道，下班估计不会太早，不行，过两天倒夜班再去？见海强皱眉，忠宪便说道，我不太想去，你问问班里谁开车出去，跟着走。海强道，行吧。上个月发多少钱？忠宪笑着摇头道，五千五百多。海强道，我比你少些那，五千二百多。忠宪道，跟本地淮河北钻井公司的没法比，你看看人家的年终奖，人家的职工工资，都是工程公司，感觉差一截。海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年头，有个工作不错了。忠宪笑道，为了挣多干钻井，苦累煎熬心里搁，一年不如一年强，悔不当初选采油。海强道，早就听说采油队拿的比钻井多了，到哪里讲道理去？打油诗写的好，第三句改为年年失望年年望。我在补充四句，咱们这一首诗连起来定能振烁古今，若有后来还从事钻井行业的定能体会到咱们如今的心情。请说，忠宪道。李海强道，十三小时十二年，夜班慢慢盼归期，若有平行空间人，不在钻井不挖油。忠宪听完眼前一亮，喝声彩，好。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海强拿起漆桶朝振动筛进发。忠宪则接通清洗机先清理机油气冷却器，这样开始吹扫不掉的油泥在水枪的冲击下，纷纷下落。停了清洗机，断电，收线。装好，拧紧风扇护罩。开始用抹布系统的搞压风机零部件卫生，死角一遍带过，挡门隔音罩擦试干净，装好，换桶干净水，压风机外部大面擦一遍。拖把拧干，正脱胶皮地面。发电房那边传来，哎呦的一声。忠宪跑过去，见发电房里纳忠实坐在地上捂着腿，旁边的凳子歪倒在一边，地上零散的落着一些线头，忠宪意识里判断不是触电。应该是他脚下凳子没踩稳，翻了。过去扶起忠实，道，崴脚了？还是摔腿了？忠实靠在墙上，脸上有细微汗珠，右腿虚点地，轻轻活动着脚腕，呲牙！看来还是疼。缓了一阵，便搀着忠实往宿舍走。路过队部，队长乜嘉与刚要开口问，忠实道，修灯，踩凳子没下稳，轻微崴了脚。队长道，去经管员那里拿瓶云南白药喷雾剂喷喷。在经管员屋拿了喷剂，脱鞋一看，脚踝那里已经肿了不少，皮肤青淤色。去忠实屋拿了拖鞋，给他换上，又把他送回屋。
回机房，看看快到饭点，打开压风机排气管线闸门，通电。试运转。收工。忠宪到发电房，检查灯的电源开关还处于挂牌上锁状态，确定电源关闭状态，接手忠实的活。重新摆正板凳，站稳，用胶带缠好新线与照明灯线头，连接完毕。电线缕顺，找到钥匙，打开锁，合上开关。灯亮。敛起地面上旧的线头，胶带。清扫地面。
正常巡检，等吃饭，等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