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永夜

T.D.Lemon.1900

技术员乐么呵的，问我道，新来的？我答是。我们俩把吊车腿子的支撑枕木，搬起来，他说道，我喊一二扔，刚喊完扔的时候，咱们一块松手，把枕木扔到吊车上。我点头。连着扔了两块，他仍笑嘻嘻的问东问西，哪里毕业？家里油田的？父母干什么的？来之前干过什么？怎么选择干钻井？后悔是迟早的事，不对。最起码来钻井认识我了。命中注定要相识一场，哎，又叹气，又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八五年的，长你一岁，可以叫我，莘哥，买内木一紫刘莘。我被他这一连串的问的不知所措，只是回道，你这英语带点湖北方言。他愣了一下，道，小伙子听力不错。这家伙自来熟，热情。队上人都叫他刘胖子，他也不在乎。叽叽喳喳很是可爱。
他又道，新来的，下午起架子，你们两个一人拎只大公鸡，从脖子上划一刀，血就从鸡脖子里蹭蹭往外冒，他边说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我笑了，他又说道，你得抓住了，然后从井场外围绕着井场转一圈。我说这有什么说道吗？他显出惊愕的样子，慢慢移步到我跟前，把嘴凑到我耳边，悄悄说驱邪避秽，又指了指井场近处，野草丛生的几处坟，好像怕坟里的人听见一般，自己先打个冷战，我见他脸上的肥肉一颤，他说道，当然是不要让他们出来捣乱啦，镇魂安心的。我哈哈大笑，道，直接找高人求两道平安符挂在架子上不就完了。止住笑，琢磨着在家哪杀过鸡，有些不情愿担当这角色的样子，刘胖子看出我脸上的犹豫之色。道，公开的迷信就不要搞了，咱们是正儿八经国企，要相信科学。我说道，我没杀过鸡，换个人？他正色道，这是钻井入门的第一步，我说，要是赶上没新来的怎么办？他又恢复吊儿郎当的表情，对我说，那今年是什么生肖年？就选两个此生肖的最年轻的做这个买卖。待我还要追问下去，他摆摆手，看看表，示意有工作要做，便回屋了。
吃了午饭，开立架子前碰头会，书记安排了每个人的工作任务，提示了有可能存在的风险，我和无忌负责杀鸡流程。大门口鸡笼里放着两只大公鸡，脚都被绳子扎紧，电器给了我们一人一把刀片，井场里，井架两侧站着人，观察好起架子过程中的可能性隐患，及时排除。马士云双手插在胸前，望着远方，似是在欣赏这里的风景。架子后面的机房，柴油机，发电机轰隆隆的响着，我见陈忠宪倚在柴油机底座栏杆上，注视着架子，待两个架工重新检查了架子上没有遗落的物品，工具后，书记拿着对讲机，指挥着司钻，架子慢慢拉起，震撼，直到架子完全立起，我和无忌开始杀鸡，我见无忌动手干净利落，一刀下去，他就攥着鸡爪，扶着鸡头往井场左边走，我用力划了鸡脖子一刀，鸡血瞬间呲了出来，我用了很大力气，生怕鸡过于挣扎从手里脱开，我也开始往井场右边快速走去，鸡血很块在身后的地上一滴一滴连成线，我在储备罐的后面见了无忌，他对我笑了笑，我们继续绕井场一周，回到大门，把鸡重新扔进竹篓里，甩了甩已经麻且僵的手，回头，见井场里底座慢慢也被拉了起来，书记亲自点燃了场地上的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红色的祝福弥漫井场，庆祝架子顺利成功立起。五星红旗在井架顶端随风飘摇，天空中的白云低且大朵，若山在高点的话，云彩会不会触手可及。
下午跟随班组去换水管线，勒正宣，孙元识，李勒嘉，电器古运良跟着值班车先把泵运到山下河边，替换下之前功率小的泵，拉回小泵，收回小泵电缆线，在从井场摆聚乙烯材质PE水管线。我，季长辰，花向南，孙在一，则从井场往下拖线，一千来米的下山路，绕过农家的油菜花田，躲过荆棘乱木，电缆线走一阵就要回头从新拖拽一下，能架高还是要架高一下，水管线则走井场外的路，直接放在路边的草里，连接点用热容器连接，边歇边干，两条线顺利到达小河边。我们几个坐在桥边等他们，水管线之间要热容，耽误些时间。河水青碧流速慢慢，目之所及，转过那边的小山就看不见了，空气中水腥的气味，水草随水摆动，白色的水鸟在岸边悠闲的觅食。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会习惯吗？老季道，我是不行，若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话，我觉得还行，你看从咱们生活区门口经过的校车，接这里的孩子们上下学，车上没几个孩子，估计也会路过这条小河吧，再往前走，隔段距离一座房子就会下几个孩子。人太少了，经济落后些，我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我说道，同感，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也不太喜欢人少的地方，我觉得慢城就很好。其实我更喜欢生活在网络的世界里。老季道，游戏里需要赚钱吗？我道，也需要，不过比现实世界好赚多了，
第二天便安排我们上了夜班，白天一个主班，一个副班，晚上一个夜班。夜班主要提前安装放喷管线，管线一根七米，很沉，关键是还要上坡，脚底下也不平整，白天吊车甩的最远距离，已经算是节省了不少人力，如今就需要整个班组里的人上木杠一根一根抬到指定位置，不过好歹这口井工期十一个月，理论上要在这里待接近一年的时间，接防喷管线这活要是一年干上几次那可糟了。马士云拿单独拿根杠子插在前头放喷管线的眼里，勒正宣，孙元识，抬防喷管线前头，李嘉乐，刘在一，花向南，老季，抬中间，我跟机房陈忠宪抬后面，林竹青，王义达，则负责拐窄弯，上坡倒手，接手，起，放的号子统一，避免人身伤害。基本抬五六根，歇一歇，主放喷是一个总体上坡的走向，副放喷是一个整体过农家稻田的下坡走向，一家人，在坡上休息，或看风景，或闲聊天，或互相打趣，我则静静看着周围，只是觉得木杠压的胳膊疼。一轮明月挂在井架上空，难得的好天。又抬了几根，大家去吃夜班饭，两道菜，排骨，番茄炒蛋，书记进屋说了下上个月奖金的事，又问司机王义达，电压是不是高，看着灯真么亮，王义达道，那发电机就是有问题，电压不稳，电压小浮动波动，上口井就反馈过了，不知道这口井来不来修的，吃了饭，我倒二号吧。书记道，这事我在打电话给机动落实下。吃完饭，歇会，大家一人带了套螺栓，放在管线与管线连接处，钢圈抹上黄油，挨个连接放喷管线，井场内与井场外的转折点比较难接，要用几个弯度不一样的接头，凑起来一个合理的大的转弯角度，一个放喷管线的弯脖也不轻，不过井场内有叉车，这就省了很大的人力。
马士云道，后面在起点，老季，花向南，我，略微使劲，我们后面的放喷管线略微抬起，马队，拿着手电，快速把螺栓插进两个放喷管线的法兰盘里，陈忠宪则快速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薄木板，整块砖，垫在我们抬起的放喷管线下面，垫好，示意我们松手。若前，后两根放喷管线高度不合适，则反复调整抽调垫在下面的木板，砖头，使法兰盘对接完好，螺栓能够完全手动带上，扣带满。为紧固施压不漏做好基础工作。我们继续接下一个，林竹青，王义达，二人留下紧固。勒正宣看看时间接近，两点半，跟马士云商量了下工作进度，示意大家休息两个小时，四点半准时在这集合，互相喊一喊，咱们继续接，竹青，义达，倒着值班看井到天亮。我跟陈忠宪去了MCC房里睡觉，地上铺的包装振动筛筛布的大纸壳，屋里有空调，不是很冷。我问忠宪，若是书记晚上起来转，看见一群人睡觉，他不发火吗？我记得他开会说，严禁睡岗，忠宪道，百分之九十九领导一般不会起来，聪明的领导哪怕进度在赶，也会在晚上布置工作量的时候给你留出休息的时间，晚上不睡觉？一个月夜班？受的了吗？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干活，才有效率，才会更安全。书记也是从小班一步一步干上来的，而且是高级工程师，井队大体哪部什么流程，具体到细节，活怎么干，省时还不累，书记有分寸。
忠宪继续说道，说起高级工程师，马士云马队也是，据说当年二人一块去考试，理论二人都没问题，最后的分组答辩，不幸二人作为正反分到一组，为一个钻井技术问题互相辩论，现场相当精彩，居然不分伯仲，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辩论不过谁，最后评委打分，都通过了考试。安心睡吧。我定好铃。说着他关了灯。耳边都是电器设备嗡嗡的声响，由于太困，一会变睡着了。下班前，天亮趁着又把两个点火器抬到主放喷池，连接在管线最前头。往回看，一晚上的工作量两条井场外的放喷管线接好了，白班再适当调整，两根管线之间的距离，确定好固定管线基墩的位置，运来水泥，沙子，就可以打基墩了。能雇到老百姓就包给老百姓干，雇不到老百姓，就班组干，同样的费用发放到班组里。一般都能找到老百姓，班组维护主体钻井工作。不过，和沙子，水泥，拿电镐敲击水泥基础挖坑的活，我觉得不太好干，不知道是不是没掌握对工具的使用，看人家老百姓用的得心应手，给墩子挖的坑棱角分明，待自己操作不是锤深了拔不出镐来，就是砸不平整，销不干净，我感觉力气方面持久力很重要。隔天夜里又开始连副放喷的管线，一样的流程，就是有一段要走农家的水田，田里都是些收获完的麦梗，干涸许久，但仍然很宣，干活一脚泥。
正常倒休班，无忌先回家，我总算也有了盼头，不过接下来一个月的夜班比较难熬，不太好适应。还好白天一个人睡单间，没什么打扰，睡眠质量还算不错。至于上夜班，我常常一个人或站或坐站在筛子前就睡着了。泥浆工常来跟我换着休息，竹青师傅陕西人，为人忠实厚道，教我如何量密度，如何量液面，睡之前泥浆岗位几个关键点嘱咐与我，我站在罐上来回溜达，看着机房陈忠宪围着几个柴油机转一圈，又回到一号车前坐下，机房柴油机组正对着下山的风景，夜晚环在山间零星的灯火，如天上夜空里的醒，缥缈未知。我又掏手机看看时间，希望竹青早点到点出来，我在去休息。下班躺在床上一算还有二十多个夜班，苦也。钻进的倒也不快，铲铲沙，及时更换筛布，起下钻上去替替井口，不过这长夜真是难熬，上到第一个星期，感觉自己老了十来岁一般。再加上，这边的气候，时进入小雨季，阴天，一直阴天，雨偶尔下，但下的不大，夜晚常飘些雨丝，开始无比怀念刚搬过来那几天的太阳，我的生命进入永夜期。
约好，跟着陈忠宪，马士云做公交去木果镇，公交没等上，搭了一个给店铺送猪肉的车去了镇上。在木果广场下车，广场四个足球场大，围绕广场都是些木质的二楼，三楼的古式房屋建筑，用来开旅店，饭馆较多。第一印象，总体当地主打旅游产业，并开发的不错，以广场为中心和方向辐射八条不规则街道，看城镇规划图，东北，西北方向有在开发的楼盘，打出订房的优惠政策。马士云去理发，我和忠宪则逛街，逛超市，约好一会超市门口见。我站在站牌下，看拥挤的人群上车，下车，开往周边不知名的村，县，的公交车依此驶过。前往黄果树的大巴车也在这里侯着，这是我对贵州唯一知道的地方。行人身材都不高，衣着打扮没什么讲究，农家较多，胖子几乎没有，以摩托车为主要交通工具，路边背篓的人很多，篓是出门必带品，如家里买菜的菜篮。流动的摊位随处可见，扁担挑两个筐，筐里自家产的新鲜蔬菜，菠菜，青辣椒，长茄子，豌豆秧，或者扁担两边挑些活着的鸡鸭，背篓里一些当地的水果，三三两两，路口，街角。市井气息十足。挑了些枇杷，香蕉带回去吃。又到超市帮班里的同事带了东西。看了会广场边几个老人斗牌，与马队会合，坐着公交，回府。
出来逛逛街，能缓解下夜班带来的疲劳，一时又回到了人类社会，内心深处对人间烟火的记忆开始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