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苹果

T.D.Lemon.1900

冬至前降温，晚上零下十一度，开着电暖，后半夜，裹着被子能感觉到冷，起身上厕所，要套一套厚的保暖，再穿件军大衣，光脚拖鞋，开门，跑到房子后面解决，夜里无风，雾气很大，灯光里晶莹的蛋清色小颗粒，来回游走，光线被阻碍，照不远，近处田里的麦苗上已经挂了一层霜，餐厅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流浪的花猫又在翻垃圾里的残羹冷炙。去年污水管线从房子后面走，白天接头处漏了污水，洒了一块，晚上没注意，一脚踩进去，半夜一点多，又去澡堂重新洗了脚。回屋，驻井房里的温层很明显，上铺往上很热，上铺以下温度一般。睡觉习惯开点窗户，透透气，不习惯开空调，动静大，而且空调的温控只是能感觉到上层的温度，房内上层本来就热，制热选项不太管事，裹着被子穿着一层薄的保暖也能睡安稳。若是屋里只有一个人，上班必须关掉电暖，下班屋里已经冰凉，再开电暖，等到屋里热起来又得三个小时，累了，穿着厚的保暖沉沉睡去。晚上热醒，在脱衣服。
至于夜班，我是要穿三层的，一层内衣，一层薄的保暖，一层厚的保暖，一层棉的工衣工裤，就这晚上风一吹仍然觉得冷，多数头上带上棉的帽子，不过棉帽子我一般不戴，干活不太方便，且容易出汗，出了汗冷风一过，感冒的几率就大了很多，冬天，井队，最好不要感冒，不太容易好。带病上班不安全。自己买个棉的头套，从头套在脖子上，漏出眼睛，嘴巴，再带ABS树脂材质的安全帽好多了。至于搬加药品，则把头套脱了，方便带口罩。还要脱掉一层厚的保暖，这样干活灵活些，不易出汗。加上工衣工鞋，穿真么一套装备大概得有八斤左右，我新买的被子不过才六斤，八斤算是加厚的被子。温度极低的夜晚，相当于每晚都要裹着八斤的被子上班。
早饭队上吃了饺子，猪肉白菜，韭菜肉，韭菜鸡蛋，三种馅，前天夜里手工包好的。我蘸了醋，舀了蒜泥，吃了十来个。回屋喝了热水，歇了几分钟，穿工衣上班，白天天气温度较高，厚的保暖不用穿。太阳初升，红彤彤的。外面从上到下已经是银白色树挂的世界，美丽剔透。世界万物仿佛被裹了薄薄一层清透白色，田野边枯萎的芦苇丛，地垄上扎捆的棉花杆，成排的白桦树萌生白色的叶片一般，远处的村庄红瓦若镶了层清白的纱，浅白的阳光映在浅白的世界里，一切清亮，微风轻轻过，架高的电线上落下小片聚集的雾淞，若下雪了一般。
还是新春的绿色世界比较好看，到处充满生机，这清白色的世界让在冬季里人眼前一亮，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一切恢复如初。据说昨晚上老乡又到后头搬药品了，三四个人搬了十来袋，都走在半路上被发现，这边一咋呼，他们扔下药品若无其事的走了，夜班的人又把仍在田里的药品扛回来。把绞断的绿色护栏重新修补好，挂上内有监控，盗窃者后果自负的警示牌。监控回放其实也看不出来谁是谁，都是带头巾，帽子，带口罩的几个乡民，也就能从体型，穿戴上看出男女，人脸分辨很有难度。十月份夜班一点来钟开始下雾，到了三点雾气已经很大，五米开外，能见度几乎为零，我走到泥浆药品房后面抽根烟，刚点上烟，就见老百姓从机房那边摸了上来，扛起一袋药品就走，我追过去，让他把药品放下，她回头一看，我才发现她是一位女子，不到四十，带黄色的头巾，用布蒙面，只露出眼睛，她说道，我就拿一袋，你当没看见好了。我又不敢强行上去夺，一时发怔，她见我稍有迟疑，便钻过开孔的护栏，扛着药品快速消失在雾里。
我把昨晚上的事情告诉跑道边的工长王晓涛，我俩配合着钻台上，把钻台上不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气葫芦甩下来，我负责摘钩子，一转眼跑道前面便堆了一堆东西，尺寸不同的灌浆帽子，型号不一的安全卡瓦，很有没用的样子，铁锈斑斑，缺了轴的钳头，类别各异的销子，大多数是从重庆那边打井用的东西，归来后钻具组合一变，用不到了，放到爬犁里放好。接着甩下来的是一桶又一桶的烂泥。我和晓涛找根棍子抬到不落地的罐边，倒进去。晓涛四十出头，对我说起以前井场周边没有护栏的时候，老乡拿了药品跑都追不上，人家都很有经验，什么药品贵都门清。班前会书记不是说了吗？只允许喊，对讲机通知班里人，多几个人一块过去，不允许单独去追，单独与老百姓发生争执，确保自身安全。再早一些听说为了些药品，物资能跟老乡打起来，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油地关系有段时间确实不太乐观，他说到这，去跑道上摘了气葫芦钩子，我在下面接过满桶的泥浆废渣，他下来拿根木棍，我俩抬着走。想起在采油厂门岗上班遇到的老百姓静坐讨说法，想起纹羽追盗油者受伤。背后都是油地之间利益，关系的摩擦。不知道班长在门岗可还好，有一阵子没联系他了。若当年他在井下以技术员的身份坚持下来，现在是不是已经进了科室或者更往上呢？如今的领导总是说，人要往高处走。若真的到了高处能否把下面的不利状况真实的改变一下？建立利于众人的实处，执行良好的循环机制。倒了几桶泥浆，把空桶又都吊上去，副队刘怀坤对我们摆了摆手，没有了，他把防坠落的铁链挂在钻台跑道门口两根铁柱上。
还要等一会，块起到加重了，起完加重还要甩螺杆，新的螺杆已经用挖沟机吊到跑道附近，我，晓涛继续用小推车推些散土，把底船周围不平的地方找平，一时又聊起九三年，他们在松原科尔沁草原打井的样子，孝庄应该是那那边冬季零下三十多度，三千米的架子。我问到，那边应该是中石油的队伍吧？三千米车载的架子吗？那柴油得用多少标号的？工长说道，那时候油田之间有些合作，一些半国企半私企的矿区，老式三二的架子，组装的，那边主力油层就两三千米得样子。柴油用负二十的。我道，那不容易冻吗？他道，柴油里兑些什么物质，还有冬季绝对不能懒，那时候设备简单，设备主要气路，油路，电路不太多，隔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搅拌活跃下柴油，冻不住。说起四季草原的广阔美景，天空也阔，云也阔，天地自然间，人也豪阔了不少。让人神往。我觉得若是去旅游的话，心情肯定很好，在那里上班的话，又是干钻井行业，没有多少心情的。
甩一根五寸的钻杆，一根八寸的钻铤，接了三根加重，换上新的螺杆，这钻具组合比起重庆那边简单多了。重庆那边钻铤尺寸大，大钻铤，小钻铤，大接头，小接头，接起来花费时间长。把跑道上的钻具拉到旁边的管排上。跟着工长到材料房后面抽了根烟，聊了聊NBA哪支球队能夺冠，老王是勇士的球迷，是库里的粉丝。我则支持湖人，希望詹姆斯再能拿一次总冠军，不过目前戴维丝受伤，湖人怕是走不远，不过老詹还有很多记录可以破，这也是看点。抽完烟，去材料房拿了两条新的电动泵的皮带，准备给一号泵换上。副司钻徐凯往安全站打了电话，报备修泵，切断机房主电源，悬挂警示牌，按下电动泵电机急停，挂牌上锁，钥匙由徐凯单独装好。泵体周围围好警戒带，工长穿好监护服。我和徐凯卸电机伸缩拉杆螺栓上的调整螺丝，左右两条全部卸松，确保皮带能顺利取下就好。老王则把护罩的固定螺丝卸松，二十二的螺丝，开口不好卸，梅花还行，也是相当费劲，很久不拆，锈了不少，拧起来嘎吱嘎吱刺耳。螺丝卸松，老王取了牵引绳，细长的钢丝绳套。找到合适的位置，绳套穿过护罩的钢丝网，拴到扣。牵引绳拴在钢丝网中间。徐凯上泵推过泵上的L型手拉葫芦支架，确保葫芦导链挂钩勾到绳套扣上，慢慢起吊，护罩被完全吊起十来公分，我和老王拽着牵引绳把护罩拉向一边，徐凯观察护罩跃过皮带，使整个皮带完全漏出，快松手拉葫芦，使护罩落在泵的一侧水泥地上，不碍事。
微调伸缩螺栓，老王和徐凯一人一边，我则盘泵，他们随着皮带轮的转动，慢慢取下第一根皮带，再取下里面的第二根皮带。继续盘泵，装上新的皮带，让皮带突起对应卡进皮带轮卡槽里，伸缩螺丝调到之前划好的标记处。开始校正，老王取一根呢绒线，泵头皮带轮的中心，到电机皮带轮的中心，空间里平面上一条对正的直线，斜的话调整两根伸缩螺栓，使两个皮带轮平行，呢绒线垂直两个皮带轮，可以有少许误差。校正完毕，装回护罩，砸紧固定电机的螺丝，护罩螺丝锈的太厉害，直接换新的，上紧，固定好螺丝。老王用手推了推护罩，护罩前噶啦啦响，才发现护罩上有一个螺丝忘记带了，一切就绪，解锁，恢复电源，试运转。我和徐凯把旧的皮带一条一条搬进爬犁，这皮带留一留，切成段，做垫子缓冲震动效果不错。
简单一歇，徐凯拿了耙子，我拿了铁锹，老王推着小车，在井上上聚拢些松土，铲到小推车里，推到井架底船l边，撒土找平，徐凯拿着耙子筛出大的土块，砖块，扔到一边，一会统一铲走，怀念重庆满井场的水泥基础，交接班前各岗分管的卫生基础需要彻底清扫一遍的，我一般接了气管线吹一遍筛子前的空地，尘土少，就扫扫。老王随手拿起一个土块，道，刚上班那会，井场上不允许出现真么大块的石块，下班班里十一二个人，排成一排一路捡过去，用锹平过去，天天如此，平场地是日常必须工作。抬头看，井口的封井器上已经吊了一半喇叭口上去，架工郭庆彪在上面等待另一半的起吊，这一半喇叭口需要找到重心，拴好绳套，吊平，送到位，方便两片喇叭口好对接，容易带螺丝紧固，钻台气葫芦和场地气葫芦要配合好，一点一点对接对孔，最后缝隙里打些泡沫剂填充，防止泥浆从缝隙里流出来，封井器就容易受到污染，搞卫生又是件麻烦事。
收拾了较大的石块，捡了些零碎的垃圾，吃过晚饭，下班跟泥浆工高华出去，逛就近的商店。弯月悬在头顶三点钟方向，旁边伴随一颗星星格外明亮，走生活区后面，绕过一片麦田，之前抄近道，走麦田梗上，后来开会领导三令五申不允许穿麦田而过，怕是失足踩了麦苗，老百姓找来，又是麻烦事，重庆涪陵铺设放喷管线，管线压倒老百姓小片玉米，老百姓找来，队上陪了二百块钱。没五分钟的路，就到了国道上，道路两边小型的餐馆，超市，旅馆，规模不大，都是方便大货车歇脚的。就近的烧烤店我们上次去过，烤的不怎么样？不好吃。挨着的陕西肉夹馍早餐店，不错，陕北风味，面，馄炖，凉皮。班里的下了班常来这里。来往川息的大货车带起的风很大，鸣笛声干脆震耳，各种物资通过这条主干道送入淮州市，去超市买了些苹果，过两天又是平安夜，井队始终都是高危行业，送给玩的不错的同事。寓意平平安安。
只是记得平安夜那晚下起了小雪，跟高二那年一摸一样，那时我收到的第一个苹果，送苹果的女孩已成为人生中的过客，希望她还好吧。二十年前，哈哈，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再看毕业照那年的自己，恍若隔世，这十几年的钻井，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周围的临时工走了又招，招了又走，很多刚熟，又不干了，多数也成了人生中的过客，希望他们也都还好吧。
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