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归来

T.D.Lemon.1900

泥浆不落地房子边的场地上摆放着上下两排一百五十二根五寸的钻杆，准备打三开替换掉现有的一些五寸半的钻杆。钻杆旁边停着一台徐工牌的抓管机，轮胎有一米五高，前场因为不停的装卸钻井物资，又赶上一个星期前，持续两天的中到大雨，场地已被抓管机，货车的轮胎碾压出很深的车印，怀念重庆那边满场地的水泥基础，不过，在重庆，下雨是要持续很多天的。抓管机后面十来米，是远程控制房，控制房后面的管架上左边放着上下三排通好径，擦好扣的套管，前后的公母扣上遮上黑色的塑料布，防雨防尘。中间的跑道上摆着甩下来的螺杆，右边的管架上摆着因振击而呈现S弧度的一根有了裂纹的加重钻杆，五根扣有毛病画了叉号的五寸钻杆，两根八寸的钻铤，一根七寸的钻铤，一根五寸的无磁。陈忠宪站在MCC房出线仓旁边，淡蓝色的天空，稀薄的黛色流云，游车慢慢往上移动着，左边是三号泥浆泵震耳的吱噶吱噶声，右边是网电房里嗡嗡的电流负荷变化声，材料员黄文韬抬着冬防保温的材料往材料房走，录井的人一步一逛的从钻台上往下晃。副司钻胡晓飞开了泥浆低压闸阀，又站在气动清洗机前面，合上开关，他的工衣胸前腿上挂挂着大块的泥浆，还没有干透，他刚开缸检查了上水不好的一号泵，发现3号缸上水繁尔体下面有一个泥浆报警器上面掉下来，不大的橡胶垫子。抬头看，钻台上架工张汉锋一个OK的手势。他回身关上低压。看见场地工李海洋从筛子后面走到缓冲槽那里，观察着。
李海洋对讲机里道一声，反浆了。待排量正常，便走到震动筛前，看着一号，二号筛子，水蒸汽腾腾的弥散在筛子周围，如同进了洗澡堂，细细的沙子顺着筛子边缘流进泥浆不落地的废液罐里，他斜依在护栏上，老胡站在门岗房外，抽着烟，外面的田里上午拖拉机收走了一车的玉米杆，一对上了年纪的农家，从桶里抓出一把黄色的氨肥颗粒，一甩胳膊，化肥飞散在地里。若是地碱的话，还要配些淡灰色的磷肥。几只麻雀落落在穿过田地上空的电线上，探头骚脑，不远处红脚隼几乎悬停在空中，偶尔扇几下翅膀，停一会，寻找着田间的猎物。李海洋闭上眼睛，心中默想，真快，去年这时候还在重庆山区，这点应该在完井等待交井的时段，又安全的坚持了一年，距离….
去年？去年这时候，设备暂时搬到山下的大湾镇，路边的一个货场，等待新井的路修好，便可以搬进去施工作业，留下五个人，技术员王洛，副队长简家红仍住在旧井民宅准备交井，场地李海洋，副队王怀坤，泥浆郭翼遥看井。大湾镇距离旧井三十来公里，距离新井二十来公里。早饭在镇上吃了包子，喝了稀饭，郭翼遥留守货场。李海洋和王队便开直班车去新井送货，车调头经过对面的初中，稚嫩朝气的孩子们陆续到校上课，学校整体看着平整拥挤，丘陵，山地为主的地貌，小镇高低错落的住宅，有块天然平坦的地方或者能机械开出一块平敞的地方，作为学校已实属不易。学校两边，文具，玩具，打印，小吃店，在远一点的面馆，学生熙熙攘攘，忙碌且热闹。王队开车慢慢滑行，驶出这个南北横纵不过各五百米的小镇，昨晚的小雨，让整个街道湿漉漉的，李海洋望着车窗外，近处路边高大的杉树，贞树，桐树。矮一点的丁香，茶花，木槿，木芙蓉。远处山连山，雾气氤氲，也是一派绿色。
可能有队伍要撤回家了。怀坤道。李海洋从看外面的风景中，扭转过头，说道，一向是这样，小道消息满天飞了，又！怀坤道，这次的消息把握很大，咱们队也是有可能回去的，我倒是希望回去，零几年出来就是因为钱多，如今外面与家里挣钱差不多，真还不如回去，挣钱和离家近，有条件的话最好至少要占一样。李海洋听的出，怀坤的语气中充满回去的希望。李海洋说道，听说家里节奏快，小架子的话个把星期就一口井。回去这样的节奏肯定要适应一阵。怀坤道，家里休班也勤也准时，现在搬家安装延班，加班的情况少。正聊着，便到了山下，去老井还要走十五公里的盘山路，路窄大弯多，陡坡多。怀坤停车，与李海洋下车看了看车后面的货物，一套拉给试气队，连接套管采气树法兰的螺栓。怀坤又重新对照发货单，清点了下螺栓的数量，配套的工具。李海洋推了推值班车后斗的防护栏，给怀坤递了支烟，二人抽完烟，又继续前行。
山路窄而斜，且湿滑，速度放到25公里，最怕会车，麻烦且需要耐心，前往井场的路绕山傍山，有两段成大Z型，拐弯处又是下坡，年前搬家，走超宽超长的底船这里是一个难题，又砍路两边的竹子，又拆路边的护栏，又挖掘机垫土，又上还得赶上好天气，还得有个技术好胆量大的货车司机，最终花了大概三天时间，克服了这两点难度高的路段，成功把设备送到井场。过第一个Z型大弯就遇到了麻烦，老井试气队接井后，搬家的五十吨吊车误在了这个大弯处，吊车已经冲过拐弯一些，撞断了几根楠竹，看来是刹车及时，滑行出去，吊车整体横在了Z型弯道的前端，倒车也倒不了，前进更不用说，距离有限，卡住一般。李海洋，王怀坤，在现场待了一会，听着吊车司机与当地救援队的讨价还价，确定一时半会救援也来不了。不行卸了螺栓，人工运过去，让试气队来人接应下。李海洋说道。怀坤皱眉考虑了，说道，车尽量开过去，围清水池的绿色栏网，家红带着小洛拆完了。我们得过去拉回货场。还有些队上伙房的锅碗器械在老百姓家，也需要装车拉回。恩，怀坤又犹豫了下，拿不准的说道，开导航走后场吧？李海洋怔了下，说道，走吧。后场的路偏僻，更险更陡峭，是真考验驾驶技术，从导航上看，直线距离不过七八公里，可实际走起来绕山，路程要三倍还多，时间就更不用说了。从路两边的植被，以及地面上的苔藓推断，这条路少有车经过。许多路况，怀坤都没有把握，让李海洋下车帮忙指挥，在车前车后查看路况，弯绕弯，坡连坡，路边几乎没有护栏，慢慢蹭过去，上断续的不规则的S弯，下连续的变形的直角弯，上，下，前，后，左，右，一但开始再想着退回去，也是同样的难度。二人只是悬着心，又担心，不要再有什么把路堵住，那就麻烦了。
接近中午才赶到老百姓的民宅，王洛，简家红简单在老百姓家做了饭，大葱炒鸡蛋，排骨，米饭，李海洋，王怀坤，一块吃了午饭，合计了下午的工作，先开车去井上交接螺栓，再拉护网。估计伙房的一台压面机，一个液化气罐，还有些瓶瓶碗碗拉不了。简队打电话给队长，又雇了老百姓的小车。四个人分成两组，两头行动。
李海洋，又上了民宅的三楼，曾在这里住过半年，春天搬过来，秋天离开。似乎是仅仅一瞬间，班组一起生活，一块工作的情景就在眼前。空荡荡的民宅宿舍，这也是第一次住民宅，新鲜感十足，民宅宽大，住着心情舒畅，可潮湿充斥在每个角落，多数屋总是和着电暖。推开窗户，院子里的柚子树，蟠桃树，柿子树，还都好，洗漱池是房东自己选的一块完整的大石头掏空出一个凹字形，自己做的，水自山上引下，清澈甘洌，烧一壶不起水垢。洗漱池旁边摆了几盆花，星星状的边缘蓝色内部白色的兰花，大红色的绣球花。那只花猫还是在树下逛游。又游荡在屋檐下避雨了。屋檐下的燕子窝，我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燕子住在里面，可惜！王队走出屋子，见李海洋在窗户边，便说道，想什么呢？准备走了。海洋答应一声，匆匆下楼。民宅距离井场四百来米，开车拐一个小弯，就到，拐弯处设着老百姓拜山神的祭坛，就是在路边山上凿一个洗脸盆一样大的凹坑，里面放上陶瓷做的彩色土地山神，凹坑前再放一座小香炉。祈祷多打粮食，五谷丰登。我们刚搬过来，队长带着几个人，也要拜拜，寓意一口井平安顺利。
老井收拾的干净整齐，如家里的文化娱乐广场一般，试气队只摆了几栋生活区，又想起刚才误在Z型路口的吊车，看样子是还没有救出来。记得刚搬过来，有小半块山碍事，还是开挖掘机用破碎锤，一锤一锤，铛铛铛铛的连续几天开出的空地，摆放的大班住井房。试气队的工作人员说，螺栓他们有，不用送。王队还是找他们负责人签了收获单，两位试气人员卸了货，简单聊了会天。问了他们设备何时进场，工资待遇，这口井施工时间，休班情况，工作量…接着到清水池边，把护网，一张一张抬到车后斗上，李海洋心中嘀咕，这要是拉满了货，再走后场，难度更大了，又看看远方，墨色的山连着山，仿佛置身在水墨画中一般，修仙的味道。阳光一缕，两缕的穿过云层之间的间隙，送到人间，若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会不会孤独？王怀坤坐在抽干的清水池边边抽烟边翻着手机，他只是希望能看到有关队伍回撤的消息，去年父亲的膝盖做手术，他住院陪床了一段时间。依稀记得零五年刚到重庆钻井，那时还没结婚，父母身体还很好，还是个不懂世事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在一回头，出来十五六年了，亲历了井队发展的大大小小的改革，经历了井队从发展，到辉煌，再到衰退，再到如今的维持。细想这些年，与父母，家人相伴的时间屈指可数，虽说是上二休一的倒班制度，但是钻井这个工作，赶上搬家安装，赶上井下有事故，更不用说最近的疫情，很难做到绝对的正常倒休。至于全国整体经济的下滑，收入，支出，也不乐观。
又想到孩子刚出生那会，孩子的一切，几乎都是妻子一个人独自承担，而自己，只能通过电话了了的几句安慰，真么些年，尽到了一位父亲的责任吗？内心多是些亏欠，哎，能回去，还是回去吧。但愿能回去，省的托人找关系往回调。
李海洋，重新绕着井场走了走，站定，只是默默的望着远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这个地方，以后结了婚，可以自驾游来这里逛逛，岁数真的大了，这几年随井队去了不少地方，开始的新奇到如今的失望厌倦，从南到北，从西又可能下一站在东，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利益的纷争，哪个城市似乎都一样，一堆钢筋混凝土。不如回家。三点一线，不用每次休班在火车站，飞机场见那些呜央呜央的人群，面容上多带些焦虑，不安，不容侵犯的成人伪威严。这世界对吗？李海洋对着山那边喊到，回声一声又一声渐弱的来回折返？
这世界对吗？王怀坤重复道，随即笑了。该走了，小李。两人检查了后斗上捆护栏的绳索，固定结实，回到民宅，拉厨房用具的车已经等待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吊车已经获救并往回开了，路通了。值班车带着货车前往货场。二人没有多说话，此行恐怕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吧？有生之年。吃过晚饭，怀坤跟家里视频聊了会天，就沉沉睡去，梦见搬家，往家里淮州市泰兴区搬，去开采更深层的油气，随车压车，大货车上拉着钻机设备，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司机师傅聊着天，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