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慢城

T.D.Lemon.1900

下午，接近黄昏，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慢城，票价十二元，我倚在座椅上，想着纹羽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神空洞无聊，缺少生气，好在病情有所好转，距离出院还得大半年，我跟他说起运输大院的发小们，见到谁了，谁现在在干什么？又回忆起小时候刚开发油田，住平房，父辈们闲暇之余，常带着我们这些小家伙，去村子外转悠，水库里下篓子捕鱼，河沟里淘水逮虾摸鱼，稻田里捉青蛙，草丛里捂蟋蟀，印象里的村子周边田野生机恣意，水道纵横，一年四季，发小们乐趣的天堂。说起偷钓人家鱼塘鱼的事情，险些被包鱼塘的逮，得亏咱们跑的快，纹羽笑了，似是回忆起，我们两个被追的落荒而逃的样子，现在，他胖呼呼的脸上，一笑，眼睛埋成一条缝，我说，你就应该多笑笑，好的心情有助于伤势的恢复。他慢慢抬起紫肿的左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又轻轻拍了拍肚子，忍住笑，说，那时候鱼塘后面还有一个不宽不深的水沟，咱们想都没想，跳进去，蹚了几步水，往家逃，你的鞋陷在泥里，第二天壮起胆子，去摸回来的，他又咯咯笑了起来，又忍住笑，轻咳了两下，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说道，你别逗我笑，我这一笑，整个肚子上连着肚子里的肋骨，肌肉，神经一微一微的疼，不过疼的也舒服。哎，他又叹气道，你说当时后面的水沟里水要很深的话，咱们急火的跳进去，会不会溺亡？我的笑声僵在脸上，那沟咱们熟悉的很，多深多宽，心中有数，问题不大。
他停顿了下，表情怅然若失，喃喃说想起了队上的同事，去年因为夜晚，追盗油分子不幸掉进沟里，坑的高度有，水本来不深，可能是寸劲跌落的气候先崴了脖子，身体神经受损，后面的人感到人还有些呼吸，等车赶到，送到医院，送急救室没抢救过来。我听的只是觉得可惜，他又对我说，马上就要招工了，能别来护矿队，就别来护矿队。我看到眼前他这个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至于之后，这也是我招工没有选择油田护卫的原因之一吧。
没上班之初，对于利益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上班之后，确实每天都围绕在利益之中，为什么会有盗油的呢？他们也是被生活所迫吗？这样来钱快吧，没有钱，或者钱少是不是真的就被人看不起。一群要保护油田自身利益的人，与一群要蹭油田利益的人。被生活所迫？上班第一年，发小张斌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女方家要20w彩礼，我知道他家兄弟俩，他父亲买断，母亲家属，许是对方父母了解到他家境不好的情况，不同意这门亲事才这么说的吧。利益二字便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我只是默默听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沉默，胡乱的夹着菜往嘴里放。我长大了吗？后来我跟人表白，被委婉的拒绝，也难受，毕竟我这家境，财力弱很多。接受门当户对。应该门当户对。接受每个人在婚姻上的小心思，小算计。不羡慕，不评价。做大人真没意思！
关于大院里油区护卫队的事，传的很不好，比我大几岁的哥，里应外合，参与盗油，开着装满油的车被追的慌不择路，撞到树上当场死亡。大院里早就不上学的小李，小时候经常跟着我们屁股后面玩耍，帮盗油的开车，被抓住，判了一年多，出来招工油田也不允许，很久以后，我在淮州市学习三证，打车去培训学校，开出租车的正巧是他，互相问候之后，又聊起过往，算来有十五年多点，这算是改变了命运了吗？若是小李也招了工，生活状况会和现在一样吗？当然，我也没问，也看不出人家目前的生活情况？也说不定比在油田上班强多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在油田上班，不也活的好好的，祝福小李，我下了出租，小李道，哥，车钱就算了吧，我执意要给他，他也没有收。目送小李开车远去，你说才刚相逢才又离去。这也是人生常态吧。
公交车过高邮区，行驶过淮河大桥，我把嘴凑近车窗，哈出一口气，车床上的薄冰瞬间被融化，我用力擦了擦车窗，窗外华灯初上，河边不远的小区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一片，饭店，居民做饭的烟火气流浪在城市上空，我仿佛能闻见饭香，肚子也条件反射般的饿起来了。桥下的河水泛着微波，粼粼流向远方，河边的树林光秃秃的，灰色的一棵一棵，像是一排一排的等待出征的护卫，过了桥，就是新沂区，在新沂区行驶二十五分钟左右便是我生活的地方慢城区。
慢城区占地两千六百平方公里，二零年统计常住人口二十五万，一六年油价没有下跌的时候人口更多，人口还能在这基础上在加七八万，随着油价下跌，实体店受网店冲击，人口流失，搬往淮州市的人也不在少数。慢城区的房价在一八年迎来峰值，不过近几年，油田房子产权证的办理，使油田，地方的房子能够互相交易，再加上慢城房地产的过量开发，导致这么个小地方房子有价无市，成交量不太多，但房价不敢大跌，毛坯房维持在四千二到四千五左右。要我说，我们这城市的房价三千五或者两千七八左右是一个不错的，合理的价位，我也是早些年在这个价位买的房子，算是幸运，几年前，城区内想以靠着学区房，离医院近等条件炒学校，医院周围的房价，理智的人都明白，慢城区一共才三十平方公里的地，也就是开车从南到北用不了十分钟，意义不大。
九二年，我八岁，还跟随父母住淮州石油会战初期的平房，房子只有三间屋子，实际上是两个一样大的屋子被一堵墙隔开，这堵墙中间是空心的，墙下有一个点炉子的地方，冬天点起液化气的炉子，整面墙都是热的，房子里主要靠这个火墙取暖，右边的一间房子在被平均分成两间较小的房子，左边的大房子摆些家具，床，之类的，右边一进门的小房子摆着电视柜，柜上有熊猫牌的电视机，再往里是，我的小房间，就是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屋门外，紧靠着门口有一个与屋子齐高不大的房子，是家里的厨房。厨房简易的排烟系统，就是一根排风扇的管子通到屋外，房子建设之初，液化气管线已经铺好，八十年代末家家户户都能用上液化气，已经很不错了。厨房外面，是与整个屋子比例一比一的院子，院子地面是从石油技校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废砖，七拼八凑铺成的，院子前面是铁制的大门，大门旁边是父亲垒的鸡窝，兔子窝，我常常在下午的时候去鸡窝里掏出下好的鸡蛋，捧在手里，垫一垫，哇塞，心里相当的喜悦。许多年之后在南川试气，工作不紧张，走半个来小时去农家乐钓鱼，鱼咬钩，我一提，一尾鲤鱼，也是一样的心情。还有就是下午跟随父亲把外面的兔笼里的兔子揪住耳朵，拖住屁股挨个倒回鸡窝旁的兔子窝，鸡窝就近垒了个一点五平的花池，母亲种些美人蕉，指甲花之类的花，春夏花开，十分美丽，可惜，印象里种了一棵葡萄树，有一年下大雨淹了房子，水退去后，葡萄树没缓过来，就死了。花池右边是家里自己买的砖，垒起来的储物的房子，这房子的门口父亲给我做了个秋千，周围的发小，小伙伴们常在一起荡秋千。同一排北边发小王灿虏家的葡萄树夏天爬满整个院子，秋天我们就摘葡萄吃去，能填饱肚子，在去新疆奎屯打井的路上，路过当地的葡萄园，进入随便吃，也是可以吃饱的，你最后都不好意思不买点。灿虏家院子的菊花也真是好看，秋季开一院淡金黄色的菊花，舌状花瓣在外，筒状花心居中，花香四溢，房屋顶成三角形，红色的A4纸一样大小的瓦片，一层扣压一层，衔接处用水泥固死，能扛住这边七八级的大风，而在重庆，山上路边的老房子上是灰黑色的瓦片，比这边的要小要薄，几乎就是小角度的一层卡扣一层，重庆这边风不大，扣在一起的瓦片重量，足够应对不被风掀起。屋顶的中间靠外，就是火墙的烟筒。
我家只是这一排五户中的一户，中间隔一条街，向西再一排五户，围绕着中心街一共南北五十大列，一列两排，一排五户。这就是淮州油田会战的一个小居民区的整体概念，我们在八区，据说别的地方也是这个模式，按照数字推算，前面肯定还有七个石油会战生活区，至于后面有没有九区，或者更多的区，我也不知道。也许有，因为淮州油田的会战在历史上不亚于大庆的会战。人海战术的年代。拖家带口来石油会战的人肯定不少。童年基本在淮州油田会战八区度过，不远处是新建的石油技校，比我们年长的大哥，大姐很多都从这里毕业，之后也都留在了淮州油田，建设淮州油田，成为油田的主力担当。至于零八，零九两年的招工，解决了像我这样，八零年代中后期，九零年代初，不知道未来做什么的年轻人的就业，其实在井队这十二年，仍然不知道这一生自己要做什么？躺平，配合内卷，努力干活。这三样真不冲突。
童年基本在会战八区，跟着前后几排稍微大点，小点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春天拔野菜，捉蚂蚱，钓青蛙，捕蜻蜓，逮知了猴，夏天沟里摸鱼捞虾，藕池里摘荷叶，取下把，套头上。上树看喜鹊窝，芦苇丛里找鸟蛋，秋天夜里偷毛豆，归家煮着吃，稻子熟了跟着捡稻粒，藕池里挖藕，水洼里淘鱼，冬天偷着去六号水库滑冰，到处找柴火挖坑烤红薯。在八区就近的电测小学上了两年学，至于后来干了钻井，才知道学校为什么叫电测小学，以及电测这个专业名词代表什么。
石油会战初期，慢城区建筑以砖瓦的平房为主，二三层的建筑很少，从九十年代初陆续为石油工人提供多层的四五型，五零型住宅，搬迁后，也不远，时隔一年，回到八区看过，只剩下翻起的地基石块纵横交错，狼藉不堪的建筑垃圾，野草芦苇开始占据这曾经的烟火地。父亲的菜地还在，王老头接手后经营的不错，王老头与父亲有些交情，两人经常约着出去钓黑鱼，他给石油技校烧锅炉，父亲把地给他了。幸运的是，之前在八区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在石油大院楼前楼后的住着，还在大院里的小学校一块上学。小学，初中，高中。高中开始陆续考到不同的学校，九年，十二年，在一块相处，如今想想，有些结了婚的，可是又离婚的，未必有我们这般在一块待的时间长。石油大院自给自足的概念圈子逐渐形成，那个年代能住上单位分的楼，对于石油工人来说是多么荣耀的事情。至于商业区，几乎没有，只有一个两层的百货大楼，卖些日用百货。周边村里的大集，以及每年定点定时的庙会，马戏班子，场面宏大，人山人海。像样的路那就更不用说了，只有通往淮州市的大庆一路是一条缝缝补补铺的沥青路，向西，向北，楼房覆盖的主城区主路几乎都是水泥路。至于绿化，几乎没有。物质匮乏得年代，当地常住的老百姓，其实也不多，主要以泥胚房为主，种些麦子，棉花，靠这些生计。总体石油会战，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外地人，扎根在此，占了慢城区人口的百分之七十。
我走在慢城的街上，感受着这小城市一天一天的美丽变化，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