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入画

T.D.Lemon.1900

从钻台上举目东望，能看见整个淮河大桥的轮廓，两座挂悬索的钢筋混凝土的塔架竖立在淮河之中，悬索如线隐约可见。淮河大桥南北走向，距离井场十二公里，若干年前，大桥维修限高，公交车到桥头要免费换乘7座的小商务过桥，我索性直接走了过去，三公里长的桥，从桥头走至桥尾，大约需要四十来分钟，时至秋末，桥下两边载的白桦树长的如桥一般高，落叶落在桥两边的行人道上，风吹，又哗啦啦打着旋，卷到桥的另一边，树顶的喜鹊窝虽近，但距桥面也有三五米的距离，树下，农人们种的荷塘，水稻早就收割完毕，自家开垦的菜地，地垄边上盘着不少待收的圆形南瓜和青绿色的冬瓜，举目向西望，白桦林已显颓势，还有半枯的黄褐色叶片顽强的挂在树枝上，连城一片断续淡黄色的色段，绵延至远方，远方是正在开发的房地产，快要成型的社区里灰色的楼盘齐整，更远点，成小规模的三五红色磕头机，拉油的车，忙碌的采油工人，我想，若是有一天能在这附近打一口井，也是不错的。
这念想，就实现了。淮河北是新沂区，南边是高邮区，靖江采油厂坐落于高邮区，而我们这次就是与靖江采油厂签的施工合同。上次休班完归队，我与副队长马士云，在淮河大桥桥头一起下车，溜达着往回走。这是我第二次徒步过这座大桥，上一次恍如昨日，快奔四的年纪了。仍然找不到活着的实际意义，每天随波逐流，晚上又特别讨厌如今的自己，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小的社会形态，即便规章制度清晰可依，但有些时候我对制定规章制度的人持否定态度，对岗位责任制存在质疑，还有一但井队整体效益受损，那么很多制度是不是就直接成为了空谈？利润，又是利润，这就是金钱社会那。我边走边想着司机长刘义斌常挂在嘴边的这话。
副队长老马快五十的年纪，也住慢城区，高级技师的级别，带一副眼镜，短发，留一口不长的胡子，喜好抽烟，常常炒股，他屋里的烟灰缸几乎都是满满的烟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上是股票走势的杂乱曲线。近五六年才把酒戒掉，我曾休班给他带烟，买到了假烟，一条真，一条假，很是内疚。跟他干活事半功倍，他总能一眼看出问题关键点的所在，活怎么干，在他手里，效率有，大家还轻快。他总是跟我们聊些过去艰苦的岁月，那时人真，积极向上，信息通讯，交通出行不发达，井队上的多数事情需要自己解决，一听说在油田上班，人们都是羡慕的，自身的优越感至心里暖烘烘，如今，社会三百六十行发展蓬勃，一比较，一听说工资待遇，一听说工作时间，年轻人几乎没有来的，班里，一整个小班的人，平均年龄都是多大的？无奈，无非也就是这样吧。
大桥才经过翻修之后没有多久，路面整洁宽阔，桥面有专门供行人休息观景的向内凹的小区域，四月上旬的气候，观景的人两三个，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带着三四岁的男孩，还有两个学生样子的女孩，最边上坐在路边一位环卫的老大爷，我和老马则靠着桥上栏杆休息，桥下的白桦树已经长过了桥面半米，我寻找着多年前在路边看到的喜鹊窝，不见踪影，空气中飞舞着白色绒毛状的漂浮物，环卫的大爷收拾着角落里被风卷在一起的纸屑，塑料泡沫，烂输在树叶，两个女孩望着远方低语着什么，时而开心一笑。三岁的孩童被妇女抱在怀里，指着远处的井架，喃喃道，爸爸，爸爸。我喝口水，见老马拿着手机翻着消息，又见那孩童红扑扑的脸蛋，黑色的眸底，纯真真澈的眼神，穿一身小的阿迪的黑色运动装，胖嘟嘟的小手胡乱在空中舞者，我猜孩子的父亲也应该是钻井工人吧，有可能一个队，或者跟我是同事，最少应该是从事跟钻井行业有关的工种。
老马把手机放进裤兜里，入神的望向远方，低语道，不对，不对。我移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远方，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再远点是大桥另一侧对称的小区域，几位观景游玩的人驻足流连，再远点就是滚滚东去的淮河水，水面一层接一层的波浪间水鸟在嬉戏，河流两边的麦田长势旺盛，更远点就是天边淡墨色的云和入海口交接一线的天际了。我说道，什么不对，老马道，你看这些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疲于奔命，也包括咱们，真么生活对吗？我说，不对。但不可能一人给几亩地，大家各自种地，自给自足，没什么交集瓜葛，恩，这样也行，怡然自乐，忧愁应该少些吧。之前浏览过对希腊这个国家法介绍，说是人家把人民的福利搞的很红火，整个国家申请破产了几次，欧盟帮着解决债务问起。哈哈。从采集的信息看，个人角度感觉这个国家共产主义实现了。我随口道。其实我清楚，哪怕在上班的时候，老马也会站在钻台面梯子口，或者储备罐后面，痴然的望着远方，像是复活节岛上的石像，他的眼神略带颓唐忧郁，不对，不对，常挂在嘴边，边说，边摇头，起初，我以为是工作安排哪里不对。其实是在说井队的这种生活方式吧，又或者他对现实生活中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不满？种地的人羡慕。
是应该慢下来的，他说道。周边的同事都搬到了淮州市，为了好的教育，医疗资源，也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孩子的未来，老人的健康是我们开始考虑的重点问题。相比慢城接三十万人口的发展，淮州市南北城一百三十万的人口带来的经济发展，以及他的附属资源的优越性，是多少人做决定入户淮州的重要原因。若两口子都是油田主体单位的油田职工，按房价八千一平算，一百四的房子加装修百十万，要奋斗五到十年，这时候可见在油田上班的另一种优越性，可我看着淮州市中心大道上的车心里满满的堵的慌，我更喜欢慢城，咱们的慢城，车不多，人不多，自然风景也不错，人工不断对靠海湿地的保护，恢复，建设，更是锦上添花得好事，还有不紧不慢的生活。坦白说，说起节奏，近几年的井队提速提效并没有把握的太好。我说，是的，之前搬家要求十天，压缩到7天，你若真七天完成了，他又要求六天，说是增效，大家入兜里的钱真的多了吗？还没到队，别提工作的事。他说道。
歇了会，我们又继续赶路，阳光不是太晒，走到大桥第二个休息点时，见一对年轻的夫妇，带他们的两个孩子，在护栏处支着画板，随意的画着看到的风景，孩子们的画比较抽象夸张，好玩可爱，大人们的画，画的远处的风景不错，大体还原了实物，对绘画我也不是太懂，也许就是大人们带孩子们出来游玩，散心找乐。孩子们蜡笔画的红色的修井机，几点红工衣的人们在忙碌着，周边是一望无际的白桦林，树林里流淌着蓝色的河流，画纸上方几笔勾勒简易的太阳，在远处小山的轮廓，孩子们把没有看到的东西都加进了画里。大人们的画，就是近处淮河边种菜地的百姓，忙碌的场景，站在桥上，往下看，淮河水淙淙流过，两三级的风泛起水波重重，岸边是百姓归拢开发的菜畦，一个男人接了管线，开泵把淮河水抽到菜地里灌溉，菜地里还都是些蔬菜的小苗，看不出来种了些什么菜，用细竹子在菜地搭好支架的，应该是豆角，黄瓜，攀爬结藤的蔬菜类吧，菜地旁种的杏树，枣树叶片稚嫩，欣欣向荣，两个孩童在田间的地上嬉戏追闹，追一会蝴蝶，又逗一下翻地漏出地面的蚯蚓。河边有两位带着草帽垂钓的人，鱼篓拴在旁边的海棠树下，并排的几棵海棠花开了一树，白色的普通海棠，粉红色的西府海棠，花瓣随风絮絮飘落，落在水里，在岸边漂不远又搁浅在泥土里。
我们是在画里呀！副队长马士云道。
我说，是的。回想这十几年的钻井生涯，工作的地点，工作路过的地点，哪里不都是一副优美的画，一零年往贵州搬迁的路上，一路是山间的高架桥搭起的高速公路，让人震撼，行驶在山与山之间超高的桥面，摇下皮卡车后座的玻璃，顺势下望，云雾就在身边，就在眼前飘动，在以周边陡峭险峻苍绿的山壁为背景，真是到了小说里修仙的地方。穿过云雾，依山而建的村落，灰瓦白墙，村里延伸到梯田的石子小路，田埂上栽种上几棵希拉的樱桃，柚子树，田里耕地的夫妇，牵着老牛的夫人，执犁的男人，田间的水一层一层下流至最低的河谷，河上简易的石墩垒起的桥梁，河边几位妇人说着话，清洗着木盆里的衣物，桥上背篓的老人，镂里采满喂养牲畜的野草，悠闲的往回赶路。在六盘水火车站，傍晚七点，大个圆的月亮横在天空，火车站周围在很是热闹，我们联系的回队的车还有一阵子到，以火车站为点，放射性的三条长街，不走远，随处逛逛，街边都是简易的木板，塑料，帆布搭的棚子，再靠里，就是水泥造的平房，街上人头攒动，烟火旺盛，看样子，每天如此，我又在街上，不难想起油区正月十五的庙会，还有夜晚的赏灯猜谜，人也是这样多，这样热闹。眼前的街上，摊位店铺不讲布局规划，乱，多，杂，把热闹推到极致，汇入人流，让人心情大好，各种好玩吃食，特产野味，新奇古玩，艺人异人，让人眼花缭乱。我在一块卖石头的地摊前驻足，一眼望去却也搞不清楚摊上放的是什么？后来经摊主介绍，这是蜜蜡，这蜜蜡可不是做手饰，吊坠用的珠宝，据摊主说，他长年在周边山林采药，运气好，在山崖峭壁遇到大的被遗弃的蜂窝，蜂窝下面的蜂蜜长年不动，就风化成石块状，这东西泡水喝点，治疗慢性的气管炎之类的疾病，说着拿着斧子砍了一点下来，让我们尝尝，我尝了一点，入口没什么味道，颗粒状态，片刻，才有些滑感，有些甜感，于是顺口问了价格，二十三一两，看着摊上这一大块，有些脏，里面还有灰褐色的蜂巢，似是绿色的菌类围绕在周围。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好辨别其真假。不过父亲春天气管炎容易犯，这几年吃药也没根除，买点回去试试，砍价也没砍下来，他用斧头砍了一块，拿出那种秤杆子上带星的勾称，说是一斤不到二两，收了我二百三十块钱，回来，父亲泡水喝了些，还是管些事的。
又走了一阵，过了淮河大桥，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天际。回头看，整个大桥镀上了淡红色，河水泛着淡红色的波光，树林，天空，磕头机，都被画上了淡红色，田里的农人启动电三轮，回头嘱咐斗上的孩子，妻子坐好，扶好，车啦哒啦哒的行驶在归家的土路上，桥上休息区的人也都散了，麻雀在头顶掠过，都往家赶呢吧。街上的车，渐渐开启了灯，天刚开始黑，人类又开始了夜晚的忙碌…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