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护矿

T.D.Lemon.1900

路况不是很好，积雪在路边还没融化彻底，又凝结成冰溜，机动车在路边碾压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冰冻的车辙，再往路里，稍好一些，积雪被车压结实像是涂在路上，中心街路中车流量大，路边难走，我只能在行人道上推车前进，右拐至大庆二路，传来十九中熟悉的上课铃声，回忆满满。大庆二路中段，就是整个慢城区的商业中心，从基本的吃穿，美食街，大排档，等等杂货摊头，流贩小商，到大件的住行娱乐，家具商场，游乐场，微型电影院，也算全面。上高中那会，下午和晚自习有段空闲的时间，常常翻墙出来，就近的网吧打会游戏，在简单吃个饭，回去，班里有打游戏入迷的，不上晚自习，在一次大清查的行动中，年纪主任带着几个班主任在网吧堵到了不下二十来号学生，各年级，各班级都有涉及，第二天上午跑操结束后，年级主任大会点名批评教育。
太阳从暗的一块一块不连续的墨色云朵里漏出一点，地上的雪被点亮了些，微微刺眼，不过，很快流云又遮住太阳，世界又换上黎明前一般的昏暗色，路上掉落的还没有烧干净的白桦树叶半露在雪地里，几个穿校服的小孩子们，在路上咿呀叫喊着追逐打闹，路边下水道漏出的白色蒸汽一团一团有节奏的散在空气中，像是有巨人大口的在地下喘息。骑车五六分钟，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左拐就是商业街的入口，银座超市，几家大型百货商场，眼镜店，各类吃食，肯德基的招牌格外醒目，清仓特价的叫卖声在录好的音响里扩音招揽着顾客，三五辆面包车整齐划一迎面开过来，车速降的很低，面包车侧面挂着信誉楼商场开业大酬宾的宣传抽奖广告，时不时从车上喇叭里传出的音乐更能吸引路上大部分人的记忆。
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停。我向右望去，这边直通江洋小区，路有些坑洼，这边有家北京的火锅店很不错，发小花结婚的时候我没有随礼，上班回来就在家火锅店请她吃的饭，还有一家陕北面馆，里面的猫耳面很好吃，印象最深的就是高二星期六补课，下雨，放学顺路撑把伞把同桌二燕送回家，伞小雨大还刮风，两人几乎都淋透了。
抬头看对面红绿灯，发小王芷尔(绰号小王)骑着电动车对我微笑摆手，绿灯，我推车过去，跟她攀谈起来，初中毕业后，她去了苏州读五年一贯的护理专科，早我一年结业，在慢城油田职工医院实习完后，就以子女的身份留在了职工医院，职工医院在中心街，继续往西走，还要再过一个红绿灯，才到。芷尔笑说道，回来了，海强，这是去哪了？我说，我在昆山采油厂看大门，等招工，你也听说了吧，大院里的发小们几乎都毕业回来了。(如今再回头看，回油田是我们多数人不错的选择，不过工种一定要选对。)我在海堤前阵子遇到周菲怡，聊了阵子，再有就是这阵子没事一块打球的先生。她笑说道，见到班长子坤了，大家合计着过年石油运输大院的孩子们聚聚。我说没问题，不行你建个Q群吧，把大家拉进来，一起参谋商量下。哦，对了，你听说赵纹羽了吗？在丹阳采油厂的护矿队，晚上执勤开车追油耗子，追的紧，不法分子直接开车撞了过来，隔着门撞到后坐靠边的他，当场吐血，直接被送进淮州油城总医院，检查结果是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肋骨，胸骨，断裂，其中五根肋骨错位断裂，两根扎进肺里，当然扎的不深，胸骨骨裂与胃部有轻微摩擦。目前在住院。我听着芷尔说的不太专业的故事经过，以及她转述别人的关于纹羽的受伤程度。心理冷了一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思考了一阵，只是说到，这两天去看看他。芷尔说道，带我送个祝福，我说好，她便着急去上班了。
我没有太大的心情，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心中默念，还好没事，想起高二那年，发小刘科洋因为家庭环境，社会环境，的影响在大年二十五的晚上悬梁自缢身亡，震惊的同时充满遗憾，虽然初中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地方，算你接触社会早，有心事你为什么不找我跟先生说说，你那时候零花钱多，吃的，玩的总会带我们分享些，上学那会朝夕相处打打闹闹的情景历历在目，若你现在还在，也应该跟我们一样，或者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呢。活着就有希望，人生就有一切的可能。至于护矿队很早就有耳闻，那是跟盗取石油的不法分子野外搏命的工作，听闻大院里有个护卫的大哥，在与不法分子搏斗的时候被人用镰刀从左脸部眼睛处划伤至右嘴唇边，还有在追击不法分子过程中意外坠河死亡的护卫，至于开车追击更是家常便饭，感觉要是有真实的记录片，不比电影里的警匪大片差。之前听纹羽说过在夜间追击过程中的触目惊心，不料他这次中了着。
回家立马给他打了电话，没接，就准备先睡一觉然后在打，吃了午饭在打，还是没人接，于是又等到晚上在打，还是没人接，我就先挂了电话，等明天天亮在打，心理琢磨着估计住院有规定，或者伤情比预想的严重，之类的。晚上玩了会游戏，又给他Q留了言，睡觉，梦里梦见小时候，石油会战跟随父辈来到慢城，(3岁就认识了纹羽，志飞，住平房，一套三，就是进门一个院，在进屋门3间隔开的屋子)跟他们两个偷人家菜地里葡萄的情景，蒋清思在一边放风，正梦到一人摘了几串葡萄，很劲往回逃，然后被手机的震动吵醒，凌晨1点，纹羽给我来了电话，电话那头他的语气微弱，说几个字，喘一喘再说，大体还是不能动，今天又把胸前的石膏固定了下，每天不吃饭，输各种营养液，队上有两个专门的人陪护，照顾，算是捡了条命，车是擦过去撞到，要是直接撞到，估计就见不到了，我说大灾之后必有后福，好好养着，过两天去看看你，他说肺好多了，做了手术把插到肺里的骨头渣子清了，我起身到了杯热水，看玻璃窗户下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透过窗户上面，能看到外面静静的飘着雪片，他说想吃小区的凉皮，我说我给他带份，去他那的时候，我说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吗？他说暂时没了，我说好，你早点休息吧，他说行。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手扎针扎的已经抬不起来了，还是他的同事拿着手机给我回的电话。
二零一八年，纹羽已经是护矿队三区的队长了，每天在油区内，国家级别的自然保护区内巡井，一五年随着智能监控，道路巩固关卡设点的改革，盗油分子逐渐减少，再加上之后油价的暴跌，直接导致了油区经济的萧条，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不法分子打油区石油的主意，一时间护卫队人满为患，人员分流到采油厂各个部门的基层，外闯至其他采油厂，纹羽留了下来，继续巡护。当年的十五刚过，眼看便是国庆节，他邀请我跟他去他们巡护工作的区域捡螃蟹，我以为是去玩，琢磨着去吧，晚上八点出发，我只带了副手套，之前在海边逮过螃蟹，自然认为这次一样。我，纹羽，以及他对象刘雪洛，三个人，他开车一个小时，过了淮河的浮桥便到他工作的地，我第一次来他们总部，野外冷清的很，几展孤灯照出柠檬黄色的灯光，入秋不久，夜晚的温度清凉，路边成片的芦苇已经结穗，叶片枯黄发卷，偶尔起伏几声轻微昆虫的鸣叫，苍白无力。趁着灯光大体见到了他们站点的轮廓，本就在遥远的野外，人也没有几个，我们像是旅行走累了来这里打尖的游客。纹羽拿了东西，换上了工作服，也拿了件给我，我穿上，胸前别着油区防护的徽章，他继续开车，边开边讲述保护区里巡护时发生的事情，路上很静，能看见路边不远处油井上的两三磕头机，约莫过了一个钟头，他说到了。他把车停在堤坝靠边，我们陆续下车。好家伙。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泊，岸边与水的交界处芦苇一片一片延伸至远方，沁爽的微风下水面微波粼粼，漫天的星斗，银河影在水面，星星在水里浮动，水底藏有宝石一般。我们带了手套，下了堤坝，打开手电，沿着水泊边寻找上岸的螃蟹，据他说，以前晚上巡逻的时候，有挑着满桶螃蟹的村民在坝上走，他们巡护也曾偶尔在坝上捡到过螃蟹。一只，雪洛喊到，我跑过去看，哇塞，手掌一般大小的螃蟹，直接颠覆了我来时的概念，我说这么大个，纹羽说，基本都是这样的，保护区少有人来，养的膘肥体宽的，去年我来过一次，运气好，捡了二十来只，看今天咱们的运气喽。拾到第一只，大家信心倍增，继续沿岸寻找，很快我也找到一只，很是高兴，这些螃蟹见了灯光也不跑，很安静的等着你去捡它，遇到一只只剩下壳的螃蟹，肉都被掏走了，显然是有什么动物也在捕食螃蟹，纹羽说，保护区里黄鼠狼，狐狸，比鹰小几号的猛禽是很常见的，前几年自然保护区管理松，有骑着摩托车设伏电兔子的，我们巡护也有班组成员被电伤，多数时间能捡到电晕的兔子，有时候拿回去烤着吃，有时候不拿。沿着水泊岸边走累了，就往回走了，这次收获十三只，上车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半个月后，我带了小区大妈现蒸现切的凉皮，少放了蒜，没要辣椒，赶早坐车。前往淮州油田总医院，医院是我最不愿去的地方，许多年后，父亲癌症在这里离世，三个月的陪护时间，时间基本泡在这里，进进出出流动的人比我上班，休班要去的火车站，飞机场人多，我在挂号缴费的窗口排队，看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电梯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压抑不自在，恐惧带些担忧，这里的人更多的是需要勇气和希望。十一楼，我知道，楼层越高所代表的是病情越重越难，我敲了敲纹羽病房的门，他陪床的同事开了门，说他刚睡下，让我等等，最近他情绪不太稳定，想是知道了治疗康复后的后遗症并不能完全根除，昨天单位人员来调查事故经过，关于工伤的几点也让他很不满意。我点头，透过开着的门缝见病床上他的身体浮肿的厉害，脸色腊白几乎没有血色，嘴上戴着充气包似的氧气呼吸器，左手手臂上已经被输液针扎的淤青发紫，肿胀的左手小臂白色胶带固定，扎了三个针，顺着输液管往上看，空中悬吊的支架上，前面挂着三种颜色不同的输液袋，青绿色，土黄色，还有平时正常的透明色，三种不同颜色的液体，滴答滴答的流进他的身体，最后面还挂有两小袋血浆，我的心跳的厉害，这治疗过程真是遭罪，我掩上门，把买的牛奶和凉皮放在门口，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深呼吸着这里充满消毒水的空气，窗外是碧蓝的天空，白色的鸽群飞过，远处路上车辆慢慢的移动，对面电视塔上拉的关于房地产开发的横幅很是醒目，住宅区楼顶上的太阳能统一规划的错落有致，保洁的大妈拖着大桶的垃圾从我面前缓缓走过，查房的责任医师带着人走到了中间的病房，估计快到这里了。
他的同事开门，说道，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