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信

T.D.Lemon.1900

梅儿亲启。
井队搬回家里这边后，上午跟着班里的弟兄们配合泥浆，加了40袋超细碳酸钙，40袋氯化钙，到重庆涪陵从事钻井行业转眼十二载，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些药品的作用。上午的阳光正好，远处的杨树林子里隐隐的一丁点绿色，温度不似前几天那么低，一群灰土色的麻雀在树下的麦田里飞来闪去，明天立春，我知道，这世界在冬季沉睡的动植物就要慢慢苏醒了。跟我配合搬药品的小伙子赵海明，刚入职，99年23岁，18年就出来打工，全国各地到处跑，哪里挣钱多就去哪里，有幸到这里与我合作一把。已经基本习惯了他们临时工来来走走，石油钻井行业确实也不太受人待见，不过内心深处还是要感谢，感恩，这些顶着基础岗位的临时工。
他跟我说过几天他也要走了，刚遇见就要离别，哎！主要原因还是钱少，16年之后的同工同酬，又有很多临时工回来从事此行业，至于招来的大学生，技术员，管理岗还好能留住些人，直接下了基层干钻工的，坚持不了多久就辞职不干了。海明跟我说朋友给他介绍了份远洋水手的工作，一个月2w左右，又跟我说起家里父母身体不好，常常住院，他每个月要往回寄钱的，家住农村，兄弟三人，父母务农，自己的结婚，未来只能靠自己打拼，谈了个对象，尽管如今彩礼的风气被国家有效打击，但是女方父母，明里暗里还是要收一些的，你常年在外，混的不好村里人是要说的，你过了今年24岁至今结不了婚，村里人是要说的，他一哥们，跟他一样大，孩子都3岁了。还有父母家有个好产业的，根本不用如他这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全国各地到处跑。
听了他的这些话。我又看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队里的一个人一个状态，一种困窘，同是天涯沦落人，只能默默祝福他，自从上班起，每年都有2到3个临时工离开，留不住人是钻井行业的职业病，但我仍要坚持，并感恩，石油行业，毕竟通过这些年，我也买了房，有了些存款。
大年初三，不让放鞭炮的禁令让这虎年过的格外平淡，年味趋于零。想起自从你结婚之后便再也没有见面。只是15年我爸癌症，做手术需要借钱，我才拨通了你的电话。还是熟悉的声音，我也没有客套，直说主题。忽又想起那年收到你的结婚请柬，很遗憾在外上班，没能参加，随钱你也没收，估计是你觉得我之后不会结婚吧，目前确实单身，见面相过两个对象，一个聊着聊着就不聊了，一个结婚的要求太高，也不欢而散，没事，目前我的状态就是孤单些，然后就是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几年感觉自己挺不容易的，推己及人，更能体会到身边每个人的不容易，为了生活，为了家庭，身上都背负了不同形式值得珍惜维护的东西。从09年入职到15年这6年，我知道你们有了家庭的，便很少打扰，几乎不联系。直到有了困难拨通了你的手机号，你也没有犹豫，说可以，挂了电话我就哭了。感谢你的信任，这是我最大的财富。
重庆的火锅不错，开始去不太适应当地的潮气和饭菜里的辣椒，这边四季分的不是特别明显，赶上雨季， 上班一个月有二十来天是一直下雨的，即使不下，也飘些濛濛的雨丝，额外的几天，几乎都阴天，出太阳的时间不多，去了没两年，后背胸前开始出现不太明显的淡红色斑块，不疼也不痒，回家之后去医院，大夫问了我的生活习惯之后，说没事，这只是水土不服的适应期，多吃些辣椒就好了，不用管，果然过了半年，斑块自然退下。由于饮食中常伴着辣椒的缘故，这边很少有胖子，女孩的身材比较瘦弱，纤细，有年龄不大的妇女带1到2个小孩，生了孩子之后但是身材还是保持的很好。至于重庆，在我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人类居住的城市，这几年，路过，去过的城市多了，才发现城市基本都一样，钢筋混凝土的结构，沥青的街道，移植的花草树木。至于旅游景点，我整体还是觉得这地方只要人多，或者人修饰过的地方，逛逛也是可以的。唯独在新疆，背个行李包，走在戈壁滩上，周围广袤荒凉，还没有长叶子梭梭树，浅灰色的枝干，长的不及人高，连绵至天际。十几只骆驼在路边悠闲的吃着枯萎的苜蓿，成对的黄羊在草场里嬉戏，狐狸像是有什么心事，低头慢悠悠的走着，见了我还不忘回头看看，它感觉似乎没什么威胁，又接着低头向前走，它的毛暗黄色且密。远处蓝色的房子是采油队的小站，星星点点的磕头机，孤独感油然而生。徒步，旅行，人工参与的少的地方，处处是景点。那些天然的疑问便会在脑海中不断出现，采油小站里的人会怎么样生活呢？到了夏季这里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色呢？老李根据发现的野兔脚印，用铁丝做的那个兔子套，这狐狸误入了会怎么办？会有偷猎的人来这边打黄羊吗？骑着摩摩托车在这自然保护地巡逻的人，武艺高强吗？还有3 4 个月就要回去了，还会来这里吗？还有眼前的这个小兄弟从这里走后会找到自己稳定的工作吗？会奋斗出自己理想的未来吗？还是去我一般继续漂泊。
打井工作的地方多数在重庆的山区，有一年在贵州，有2年在四川，半年在新疆，大半年在云南，也都是些人迹少有的地方，风景比家里整体强些。开始去觉得这边植被茂盛苍翠，生机勃勃，新鲜感十足，后来在这里呆久了，才发现当地的植被普通家里的白桦树，玉兰树，杨树，适合家里生长的野花野草一样。说不准重庆的朋友来我们这边，也会为家里的风景沉醉新奇。
对于你的记忆有些模糊了，照婚纱照了吗？我记不起来看过，上次在一块吃饭还要追溯到上班第一年约你在肯德基，你跟我说你还要继续在潍坊专科升本科，其他具体聊的什么我都记不清楚了。我琢磨着你晚两年会回油田招工嘞，结果你直接在潍坊定居有了工作。不回油田就不回油田，父辈那种再油田上班的优越感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各行业的崛起，所剩无几。如今，我在队上所遇琐事很多，心态常常要及时调整，毕竟成年之后，步入社会，哪有人肯听你不太顺的境遇，开心最大。比起19岁去潍坊找你，随你在校园里溜达溜达说说烦心事，小巫见大巫罢了，要好多了，最囧的一次是钱没带够还要请你吃饭，还是你亲自付的钱。哈哈。最近常去K歌听你自己录的歌，唱的好听，现在你是给孩子录着玩吧。真是，转眼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
上班初期，由开始频繁的参加婚礼到现在零星的参加葬礼，还是不愿意接受熟悉的人离开，就像队上相处久了的临时工，忽然第二天醒来，人就不干了，失落感四起，更何况身边的亲戚，朋友。我的师傅。刚内退没三年，就走了，我常常怀疑这跟他一辈子钻井队的工作性质有一定关系，饮食不规律，要长时间的熬夜，也许不止井队吧，在北京工作大同学也会会说生活节奏快，要经常加班，会为工作绩效升职而发愁。难怪给父亲去北京看病的时候，进了医院，整个露天斜轨电梯上的人就始终处于一个动态平衡状态，整体氛围压抑且让人不好受。又觉得这几年常年在外，东奔西走，陪伴他们的时间太少了，有一天人突然不在了，心痛并遗憾。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多数人不都这样吗？休班回家的路上，火车站，飞机场，上的人乌泱拥挤，皱眉的多，脸上挂笑容的少，看面相都是些不怒自威，生怕被侵犯了似的，我越来越觉得这世界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自己也说不清楚。希望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晚上夜班困了，调整好筛子，跟泥浆工打个招呼，走到后面的储备罐底下，借着灯光，看着来回摇摆的细微雨点，像家里不深的河沟里成群出行的小鱼苗，很少看这边的天气预报，晚上，有时不经意飘来一层雾就把整个小山丘给笼罩了，或者满天的繁星过一会就有云层移动到井场上空，雨说来就来，罐体的四周，雨水滴答滴答的下落，不大的螃蟹匆匆经过底座，溜进外循环沟，躲在砖块旁。曾逮到过一只，青褐色的蟹盖，腿上绿色的绒毛，把它放在搞卫生的桶里养了两天，之后又扔进了后面的大清水池里。据说当地老百姓说，这螃蟹也能长到巴掌大，见过放暑假的孩子们在附近的河里逮螃蟹，走近去看，孩子们结伴赤脚行走在不深的岸边，翻开大小不一的石头，带着皮手套捕捉被发现的螃蟹，收获如何？我问一句，天真烂漫的孩子会把身后蒌子举到我眼前。你看，她说。我让她把篓子放地上，蒌里一两只大个的，其他的或拇指大，或半个指甲盖大。小个的浅淡色多，壳顶的两只眼睛黑色一点，精致可爱。收获不少，我说。她说，叔叔，送你一只，眼睛大大的睁着，似乎要把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分享给我。我笑着摆手拒绝。
点颗烟提提神，潮气贴在身上发粘，让人极其不舒服。远望去，依山而建的村落，一两盏人家的孤灯点缀山上。像极了晴朗的夜空中遥远的星，远处传来看家狗的叫声。还有不知名的一声间隔一声的嘀咕嘀咕鸟鸣。想着家里的伙伴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也有跟我一样在上夜班的吗？
十二年后，我也搬回，在家的周边，很多年前就想过这个事情，在家里钻井会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呢？也有耳闻，如今归来，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少年，磨去了棱角，理想也几乎被生活的艰辛磨耗殆尽。傍晚，太阳刚才落下，地平线上金黄色的余晖安静的勾勒出夜的幕布，不远处的杨树林里，还有近处的房屋，土地都黄澄澄的。天空是晚蓝色，西边的弯月一弯，想想这十几年远在他乡有多少个夜班，我常常看着月亮，对它说着心理话，嗨！老朋友。你来了。我对这弯月挥挥手，亲切的打个招呼。

好友海强拜上。